10
白恩赐第一次听父亲说当年的遭遇。他只知道家道中落,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一直没说。现在父亲说出来了,满怀悲愤,仇人相见,更是情绪激动,恨不得一下子掐死对方。父亲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一个老实、温顺、隐忍的父亲不见了,变成了一个疾恶如仇、胆大包天的父亲。一头发疯的狮子。但奇怪的是,白恩赐并没有愤怒,好像仇恨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用仰慕的眼神看着石崇,天下首富的一举一动都令他着迷。他心里明白,绿珠注定要属于眼前这个人,谁也无法与之争。
石崇简直是财神的化身,太强势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顶礼膜拜。白天光骂石崇,只是图口舌之快,发泄心里的悲愤而已,他们朝他投去了厌恶的眼神,嫌他不问青红皂白,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他们心里想,如果石崇高兴了,说不定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发一个大红包呢。这个大红包可不能让白天光骂跑了。石崇的几个手下正咬牙切齿对着他目露凶光。白天光意识到自己无法从石崇身上讨到什么公道,相反,他感觉到了危险,悄悄对白恩赐说:“如果要活命,你赶快逃跑!”
然而,白恩赐说:“我不逃跑,世界那么大,我想跟随石大人去看看。”
白天光大吃一惊,愤怒地斥责道:“儿子,你不会认贼作父吧?”
白恩赐说:“我不管贼不贼的,我只想学会赚钱,我需要很多的钱。”
白天光说:“你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
白恩赐说:“有了钱,我什么都有了。”
白天光说:“有钱你能买回爹妈吗?”
白恩赐说:“你不要无理取闹,反正我要追随石大人。我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我要追随的人。”
白天光本想去扇儿子的耳光的,却转而冲上去跟石崇拼命,被石崇的人阻拦住。白天光拼死挣扎,扑向石崇,却被石崇的手下一扫蹚腿放倒,对他一顿暴打。白恩赐去为父亲挡住拳打脚踢,被打得嗷嗷直叫。绿珠扑到白恩赐的身上保护他,石崇赶紧命令手下住手,并大声呵斥手下退下。石崇去扶绿珠,被绿珠拒绝。
绿珠对石崇说:“在白州,你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人,连一根草一棵树都不能伤害。”
石崇愉快地答应说:“好。”
夜,石崇一行下榻陆府。陆干让公孙媚组织了一场盛大的“珍珠舞”晚会。舞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尽情施展才华,让石崇一行看得心花怒放。但绿珠不在其中。石崇看不到绿珠,喜悦的表情转瞬变成阴沉。绿珠没有出场,她躲在角落里看姐妹们表演。石崇找到绿珠,像谦谦君子那样向她伸手,请她表演。绿珠抵不住石崇热情的纠缠,表示愿意表演,但得邀请一个人与之舞。石崇同意。绿珠从人群中牵出白恩赐。石崇手下要阻止白恩赐,而石崇大度地笑道:“嗯,是一对好搭档。”然而,陆府上下都惊呆了:“白恩赐这小子会跳舞吗?”
确实,白恩赐根本没有跳过舞,他只是偷窥过舞女跳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绿珠会选他为搭档,本能地退缩了几步。绿珠说:“我们都见过了大海,我们跳一曲《海之蓝》。”白恩赐羞涩地说:“我……我跳不了。”绿珠鼓励他说:“你能的,你只需看着我跳就成了,把大海的形状跳出来就成了。”然而,她凑近白恩赐的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跳大海的舞蹈,从没有练习过,我们一边跳一边编。”
公孙媚对绿珠有点担心,怕白恩赐闹出笑话来。
众舞女退下,腾出偌大的舞池。绿珠和白恩赐联袂表演开始。绿珠翩翩起舞。大海风平浪静、鸥鸟低飞、船影绰绰……绿珠将自己柔软的身体变成一只白色的海鸥,在白恩赐的周围盘旋、徘徊,如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一步三回头……白恩赐紧张得不知所措,站在舞台中间,一动不动,脉脉含情地凝视着绿珠。绿珠向他伸出双手,他也向绿珠伸出双手,但永远抓不住,每次都失之交臂。真情流露,勇敢表达。像梦境,像置身浩瀚的大海深处,无能为力,令人心碎,让人动容。
一曲下来,绿珠香汗满身,白恩赐却是热泪盈眶。所有的人都被舞蹈感动了。公孙媚欣慰地拥抱了香汗淋漓、情到深处的绿珠。石崇也是满脸凝重和伤感,眼里泛着泪光,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由衷赞美的笑容。他心里很满意,很满足,很感动,几乎不能把持自己了。
深夜。怒火难消的白天光磨刀霍霍,一心一意要找石崇算账。白恩赐劝他不要自投罗网,自寻苦头。白天光不听劝,他要把当年被抢的财富要回来,还要石崇补偿他的十二年来奔波劳碌、担惊受怕、一事无成的损失。
“他至少要赔我十万两银子。现在他有的是钱。”白天光说。
“可是他不会给你一分钱的,如果给了,就相当于不打自招,承认他的肮脏历史,失信天下,从此以后就没有人跟他做生意了。”白恩赐说。
“那我不能白白吃亏。”白天光愤愤不平地说,“我老了,穷死也就算了,但你不能在这个穷乡僻壤的白州过一辈子。我要把他抢走我的东西要回来。即便要不回来,也不能让石匪逍遥法外,我要让他血债血还。”
白恩赐知道父亲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屈辱感不释放是不行的。他无法阻拦父亲,还是力劝父亲不要做蠢事。白天光终于忍不住“啪”一声给了儿子一记耳光:“眼看石崇就要抢走你的心上人了,你还为他求情?”
一记耳光把白恩赐打得愣头愣脑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回过神来时,白天光已经提着长刀走出门外,消失在夜里。
白恩赐不愿看到父亲白白送死,跟了出去。
白恩赐终于在石崇下榻的房间外拦住了父亲。白天光推开白恩赐,低吼道:“我杀了石崇,你马上带绿珠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就像我当年那样。”
白恩赐摇头表示不愿意:“我不能像你这样东躲西藏、穷困潦倒过一辈子。”白天光要往石崇房间去,白恩赐拼命拦住他,夺他的刀。黑暗中父子拉扯着。突然一声闷声的惨叫惊醒了陆府。灯光亮起。石崇房外,人声喧闹。
原来,白天光倒在血泊里,断了气。白恩赐手里抓着刀柄,惊恐万状,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不是我杀的……我不是故意的……父亲要杀石大人,我不让,但我没有杀他。”白恩赐语无伦次,说的却是实话。但把绿珠吓坏了。她看着白恩赐,心情坏到了极点。
陆府的人都在低声谴责白恩赐,陆干说:“你真是命该绝了。你犯的是杀人罪,杀的还是你父亲!大逆不道!该千刀万剐!石大人保得了你一次,保不了你第二次。”
陆干叫人报官,被石崇制止。石崇看了看白天光的伤口,心里有了底,抚摸着白恩赐的头安慰他说:“我当过验尸官,谁也骗不了我,是你父亲自己杀死了自己,与你没有关系。”
陆干说:“刀明明仍在他手里抓着,怎么说跟他没有关系呢?”
石崇从白恩赐手里夺过长刀,对陆干说:“现在刀在我手里,那能证明人是我杀的?”
陆干说:“我这里出了命案,我还是要报官的。”
石崇说:“我就是官,人是在我房间外被杀的,我的人都看见了,死者是自己杀死了自己。”
石崇几个手下都说亲眼看到了白天光将刀子插进自己的胸膛。
陆干还想说什么,石崇说:“如果我对官府说,人是你陆干杀的,你抵赖说不是,官府信你的还是信我的?”
陆干想了想,罢了,石大人是行家,一看就明白了,白天光是自己杀死了自己,与他的儿子没有关系。
陆干让围观的人散去,命人将白天光的遗体包起来,将现场处理干净。
峰回路转,白恩赐长嘘一声,如释重负,对石崇感恩戴德,佩服至极。石崇从怀里取出一张两万两的银票,塞给白恩赐说:“你父亲漂泊异乡半辈子,落叶归根,你把他的遗体送回北方家乡,为他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然后用剩下的钱娶妻生子,过好日子。”
白恩赐拒绝了石崇的银票,拉着他的衣角恳求道:“我不要石大人的钱,我想追随石大人,为石大人牵马提鞋。”
石崇想了想说:“你相信你父亲的话,认为我真的打劫过他令他倾家荡产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