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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定了定神,看那颗珍珠,确实像一个丰腴的少女半躺在蚌里,身姿曼妙,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跃出来,翩翩起舞。
白恩赐兴奋得浑身颤抖,自告奋勇,要替陆干守护这颗价值连城的珍珠。
“我以性命担保,我的,我爸的,还有我未来媳妇的性命。”白恩赐说。他多么希望每天晚上跟这颗珍珠待在一起。
陆干信任了这个英俊的小工匠:“你还是一个小处男,今后每天夜里就由你守护这颗珍珠。”
陆干相信白天光父子,是因为他们的性格出奇的倔、直,从没贪图过别人一分钱,是陆干府上最没有贪念、手脚最干净的人。
带梁姝来陆府的是一个看上去背有点驼的中年人。他拎着一只蓝色布袋,软绵绵的,里面肯定是衣物。梁姝跟着他的步伐,低着头,晨风将她的秀发轻轻吹拂,高挑窈窕的身材,细长的双腿,走路富有节奏,好像道路在配合她的步调。从白恩赐身边走过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把慌乱的目光收了回去。白恩赐正在门外的凤凰树下打磨珍珠,额上有汗,满脸通红,他后悔自己赤裸着被阳光晒得铜黑的上身,因为与眼前这个女孩白皙的皮肤格格不入,形成了太大的反差,像泥土与海水一样。进进出出陆府的妩媚娇柔之美女如流水一般,白恩赐从小便见识不少,但他还是让这个陌生、有些害羞的少女的气质给震惊了,虽然她素面朝天,衣着普通,皮肤有点粗糙,但超凡脱俗,以至于他站起来对着她目瞪口呆。
敲锣打鼓的喧嚣掩盖了一切。她的到来,并没引起更多人的注意。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少女是谁。
白恩赐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女孩名字的。她叫梁姝,来自白州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是当地一个头领的女儿,由于连年干旱,庄稼失收,家境已经不太好。领她来陆府的中年人是她的叔父,像是一个读书人。她是来学习舞蹈的。
梁姝的美,如不细心观察,不会有惊艳之感。她的五官长得恰到好处,眼神天生妩媚,姣好的脸上泛着自然的娇柔清纯之光。牙齿整齐,洁白得晶莹剔透,与嫩润的嘴唇相得益彰。柔软窈窕的身材,修长的手臂,步态婀娜,简直就是为舞蹈而生的。只是她的双腿显得瘦弱了些,让人动恻隐之心。但如此容貌的少女在白州也常常可见。所以,她一进入陆府,乍看与其他美少女并无多大的区别。
陆干也没对这个少女有过多的注意。对美女,他早已经司空见惯。经常有人向他推荐“将会成为绝世美女”的少女,像估蚌师向他推荐蚌一样,陆干常常嗤之以鼻,因为所谓“绝世美女”,到了陆府,最后大多都泯然众人矣。也有日后出息的,却也只不过尔尔。梁姝也没有给他眼前一亮之感,乍看,只是气质显得清雅和脱俗,但这些气质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名利的浸染,很快离她而去,最后跟其他舞女一样变得庸俗和势利,为进入富贵人家而挖空心思,不择手段,丑态百出。梁姝轻轻地给他行了一个礼。陆干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不过,他还是被梁姝的身段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让他想到了什么。
“出水芙蓉。”管家在他耳边说。
陆干愣了愣,警惕性重新占据了他的脑子,随即否定了管家的评价:“不,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一只蚌——一只空空如也的蚌。”
管家说:“我们能不能把她买下来?就当是赌一只蚌。”
陆干说:“不买了,你看,我们这两年买了十七个舞女,一个也没有卖出去,不如养十七只猪。再这样下去,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
管家说:“这年头世道太乱,哪个行业都不好做,南流江上来往的客商都比往年少了。”
陆干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得去讨饭!”
管家面有羞愧之色,偷偷又看了梁姝一眼。
梁姝只在众人面前露了一下脸便匆匆进入了舞女阁。
泪滴形绿珠很快被风传出去,在白州家喻户晓。听说这颗珍珠遇见它喜欢的人,会流泪,会发出光芒,甚至会颤动。对它的传说五花八门,越来越扑朔迷离。有一种说法是,它不是一颗普通的珍珠,而是一位绝代佳人寄活在一只蚌里已经历千年,终于显现于人世。很多人想亲睹一眼这颗传说中的珍珠。
但获得泪滴形珍珠最大的功臣白天光无人问津,似乎已经被人淡忘,这让他有点失落。白天光嘟囔着找陆干:“老爷,你应该让这颗绝世绿珠扬名天下。”
陆干心不在焉地说:“如何让它扬名天下?”
白天光说:“把它送到洛阳去!让天下的达官贵人、巨贾王公竞相出价,兴许你一下子就超过石崇,成为天下首富。”
陆干白了他一眼,嘲讽他见识少:“你知道石崇有多少财富?”
白天光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和愤恨:“我说不清楚,没有人说得清楚。只知道他有很多的钱和女人,富可敌国。”
陆干突然眼睛一亮:“刚刚听说石崇最近被朝廷任命为交趾采访使,将前往南洋诸国贸易,必经合浦郡,我们把这颗珍珠卖给他。”
“这是一个机会啊,老爷。”白天光知道陆干的想法。但他更在乎他亲手淘回来的那颗绿珠,它到底值多少钱?
泪滴形珍珠被安放在陆府最高的海天楼顶层。这楼是珍珠储存处,保卫森严,除了陆干,没有人能进入此楼的大门。但现在白恩赐可以。他被安排夜里进入,守护在珍珠的旁边,不准其他人靠近。这是他的特权,又是他的责任。站在高高的海天楼上,白恩赐能看到远处的江面上泛着点点渔火,顺着江水,他仿佛能听得到从大海深处传来的喧嚣。但他面朝舞女阁,看那里整夜不息的灯光,聆听从那里发出的轻微的娇喘和梦呓。
舞女阁是舞女们居住的地方。
梁姝也住在那里。
白恩赐对梁姝一见钟情了。他也说不清楚被她什么打动了,反正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白恩赐想,她的睡姿,就像这颗泪滴形绿珠。不,她躺下来,就变成了一颗闪亮的珍珠,安静地躺在大海的怀抱里。
他梦想变成大海。
这天夜里,他确实做了一个梦。梦见白州突然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恣意,将干旱之地一一覆盖。世界重新变得润湿,万物恢复生气。南流江的水位骤然上升,舟楫往来,一派繁忙。他乘着一叶扁舟,驶向大海……
但他半夜里还是被干燥闷热的风吹醒了。
白恩赐每天都要迎着晨光在江边走走,看着江水缓缓流向大海。与刚来白州时的南流江相比,现在的南流江水位下降了不少。他不担心今天会不会被管家责骂,也不担心自己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工匠,他只担心大海会干涸。这让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多愁善感。他心里想象的大海,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大海深处藏着无数秘密。但大海干涸了会怎么样?父亲老是骂他杞人忧天,但白恩赐就是担心大海会干涸,尤其是如此干旱时节,所有流向大海的河流都干涸了,大海也就干涸了。每到傍晚,大海会退潮,他担心第二天海水不再涨回来,甚至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有时候,他对着南流江吹箫。他吹箫,悦耳动听,悠扬哀伤,是白州吹箫吹得最好的,连陆干都对他暗暗赞赏,府上有客人来,除了观看舞女跳舞,也常常让他吹箫。白恩赐不情愿给他们吹箫。他的箫是吹给大海听的。南流江水承载着他的箫声奔向大海,喂肥了鱼虾。大海干涸了,他就不会再吹箫了。在他们面前,他故意把箫吹得愁怨哀伤,让快乐的气氛变得凝重、伤情。即便是这样,他们仍然喜欢听他吹箫。曾经有一富商要买走他,但他不愿意离开白州。他是陆府的一个雇工,不是舞女、奴隶。陆干卖不了他。
如果他要离开白州,必然是因为要去海上漂荡,去大海的另一头。
这一天,他从海天阁出来,无比坚信:“大海是永远不会干涸的。”
因为有了梁姝。一切都变得美好。他开心起来。很早便跑到河滩上,匍匐而行,在靠近少女们的地方将自己掩埋在沙堆里,露出两只眼睛,远远地偷看十八个少女在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