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EP：全球化逆流下的突围与反击

历时8年谈判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终于在2020年11月15日正式签署。作为涵盖东盟10国、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的全球最大自贸区，RCEP的实施旨在带来更广泛的货物贸易零关税，以及更高层次的服务贸易和投资开放水平。

当然，考虑到中国此前已与RCEP日本以外的所有国家有过双边贸易协定，与东盟的自贸协定也已经削减了90%的关税，且下一步关税减免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20年内逐渐推进，因而可以预期，RCEP的短期影响是有限的。

RCEP最大的突破在于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巨大进展，以及首个中日贸易协定安排。与此同时，在近年来逆全球化加剧、贸易保护主义大行其道的背景下，东亚区域一体化的突围，有助于发挥区域供应链优势，促进更广泛的合作与融合，亦为中国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实行更高水平的开放迎来新契机。

RCEP的战略意义较为显著

在疫情不退、逆全球化思潮盛行之时，RCEP签署本身具有战略意义，它是新形势下推广多边主义的一块基石。

第一，RCEP是对逆全球化思潮的反击。特朗普政府奉行“美国优先”的保护主义，先是退出奥巴马时代签署的高规格、高覆盖面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其后对传统贸易伙伴施压，重新签订“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协定”（《美墨加协定》）等贸易协议，试图推动汽车等制造业回流北美或直接回到美国本土；再是在谈判中向日本等国提出“毒丸”条款，迫使第三方国家在中美之间选边站。对此，依赖全球贸易的东亚国家对贸易自由化要求反而更强烈，这为RCEP谈判提供难得的窗口期。展望未来，尽管美国新一届总统拜登上台后，在对外贸易政策方面会与特朗普明显不同，但考虑到自贸谈判耗时较长、不确定性大，且重返TPP不在民主党最新的纲领中，预期美国在2022年中期选举之前无法实质性重回《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谈判，RCEP已具有一定程度的先发优势。

第二，亚太全球产业链枢纽优势进一步巩固。2019年，RCEP15个成员国总人口达22.7亿，GDP达26万亿美元，出口总额达5.2万亿美元，均占全球总量的1/3左右，RCEP已成为目前全球体量最大的自贸区。与此同时，亚太内部合作紧密，产业链完备。2020年前三个季度，东盟已一举超过欧盟，成为中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且与产业链布局有关的资本品贸易、中间品贸易和直接投资迅速增长。RCEP关税减让安排和原产地规则，进一步降低了区域内部产业链合作成本，也使得欧美发达国家回迁产业链面临更高的相对成本，有助于使产业链留在亚太地区。

第三，RCEP是中日首次加入同一自贸框架。由于中国与日本之外的14国家都有双边贸易协定，因此，此次中日自贸安排是最大的增量。日本是仅次于东盟、欧盟、美国的中国第四大贸易伙伴，2019年中国对日出口1432亿美元，主要集中在服装（12.1%）、计算机（6.8%）、手机（6.2%）、电器；而中国自日本进口1715亿美元，主要为机械（12.2%）、汽车及零件（10.3%）、集成电路（10.1%）和精密仪器，美妆和食品亦受中国消费者欢迎。但相比中国与其他主要经济体贸易发展迅速，中日贸易规模在过去10年停滞不前。RCEP预计将对中日出口有较大提振，未来日本出口至中国的机械、汽车零部件和食品，以及中国出口至日本的服装、鞋帽、箱包，将是双边关税逐步减让的主要受益者。中日电子、电气和精密仪器等产品领域的贸易已经实现双边零关税，基本不受影响；中国自日本进口的汽车、美妆产品关税保持不变，受影响较为轻微。

不应高估RCEP的短期影响

RCEP意义更多体现在长期，短期影响和改变是有限的。具体体现在：

第一，整体关税减让力度并不大。如上文所述，在RCEP签署前，大部分国家便已缔结了多项自贸协定，如作为谈判发起方的东盟本身已经构成单一市场，并在“东盟+1”框架下与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签署了相关自贸协定，中国与东盟的自贸协定已经削减了90%的关税。事实上，除了缺少中日、日韩的“拼图”，亚太地区的贸易版图已经完全被双边自贸协定覆盖。此外，从中国进口角度来说，关税仅是海外商品税收的一环，更多税收来自进口增值税与消费税。2020年前三个季度，进口增值税和消费税合计1.1万亿元，远高于关税的1899亿元，显示仅是关税减让对最终购买者而言影响有限。

第二，关税减让周期长，进展快慢与政治经济环境相关，存在不确定性。RCEP关税减让是个长期过程，协议中大多数减免设置了10～20年的过渡期，之后才实现零关税。相比之下，号称“现代自贸协定”的《欧盟-越南自由贸易协定》（EVFTA）在生效后立即取消71%的关税，之后7～10年完成剩余关税的逐步取消，最终取消99%的关税。此外，即便在同一自贸区，不同国家之间也存在差异化减税标准，如在服装鞋帽等品类，日本承诺RCEP生效后立即免除对东盟和澳新的全部关税，但对中韩则是渐进削减关税，说明国家战略与地缘政治考虑、产业结构竞争性的考量，均是影响合作深度的重要因素。

第三，RCEP目前主要以货物贸易协定为主，在服务贸易与投资协定方面的进展并不显著。与如今经贸协定越来越多地涉及服务贸易和非贸易要素有别，RCEP主要停留在货物贸易领域，服务贸易规则涉及较少，特别是缔约国在电子商务方面分歧较大，围绕电商跨境的数字产品交易、隐私保护、消费者保护和跨境数据存放等问题，现阶段并未形成成熟的框架。RCEP对服务贸易采用正面、负面清单结合模式，与仅采用负面清单的CPTPP在开放程度上有所区别。同时，RCEP对数据、环境、劳动力工作条件等非贸易要素要求不高，这也使得该协定更容易被缔约国接受。

综上，笔者认为，RCEP的签订是全球化逆流之下多边主义的一次突围和反击，对于推进东亚产业合作、加速中日韩贸易一体化、对抗贸易保护主义冲击具有重要战略意义。当然，东亚区域一体化是起点而非终点，考虑到关税减免是个长期过程，且政策层面的日韩争议、中澳纠纷仍将左右贸易区成员的紧密程度，RCEP的短期作用与效果并不宜被高估。展望未来，中国仍需以RCEP为基础，加快推动建设更高质量的经贸协定与对外开放。一方面，升级RCEP至更加实质的服务贸易和投资领域；另一方面，借助RCEP尽早促成中日韩自贸区协议签订，以实现更加紧密的东亚区域一体化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