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星河不入眼
秦殊坐回位子上,随口道:“聊什么呢?”
贺风生头摇得如拨浪鼓:“没什么,没什么。”
秦殊下意识地去拿可乐,刚碰到金属罐头,察觉到位置的一点点变化,他若有所思地道:“嗯?是吗?”
徐晚晚大口吃着馄饨,英勇告状:“贺风生说,我可以追你试试!”
秦殊握着可乐的手微微一颤:“哦。”
徐晚晚继续补刀:“贺风生还说,你的要求比他可低多了。哎呀,他说你来者不拒!”
啪嗒,勺子被扔进碗里,秦殊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道:“是吗?”
话音刚落,贺风生抱着馄饨碗落荒而逃。
日上三竿,阳光灿烂,打打闹闹间笑声近了,又远了。这一天,柳绿花红、草长莺飞,不过是春末里最寻常的一天罢了。
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在校园里溜达了一圈,徐晚晚回寝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走道尽头的洗衣机轰隆隆作响,晒被子的同学与她擦肩而过。
徐晚晚停在寝室门口找钥匙,刚对准锁眼,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寝室大门突然打开了。
与一股强硬的力道相撞,哗啦,半盆水被泼在脚下。
即便是后退了几步,徐晚晚的鞋面还是被泼得湿答答,在她对面,室友齐嘉端着小盆,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啊!对不起!你……你没事吧?”
灼烧感沿着脚背的肌肤蔓延开来,不是水——那是?
齐嘉抠着手指快哭了,说:“我准备去拖地的消……消毒液,我掺了水的……”
同一时间,寝室的落地窗前,顾家姐妹俩扑哧一下笑出来,顾小娉道:“天啦,我们俩好不容易回一次寝室,这就碰上了大消毒吗?”
徐晚晚有苦说不出,心想:是啊,你俩万年不回来,一回来就出岔子。
来不及脑仁疼,一道瘦小的身影挤过来,拉着她的手就往盥洗室跑。裤腿被卷了起来,冷水哗啦啦地冲在脚上,看着被灼红的肌肤,徐晚晚倒吸一口凉气。
让她惊讶的不是通红的脚背,而是——
“苏黎?”徐晚晚木讷地出声。
带她逃出僵局的人,怎么会是苏黎?那个上选修课永远坐在角落里,不与任何人打交道的女同学。那个搬来她们寝室一个月,说话不超过三句的内向室友。那个日常埋在书堆,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苏黎。
徐晚晚下意识地缩回腿,却被她按住,她喊道:“你别动呀!要冲久一点,才不会疼。”
徐晚晚老老实实的,连呼吸也轻了许多,因为她看到,在脚踝淋不到水的地方,苏黎弯着腰,轻轻地吹着气,安慰道:“你别担心,只要及时处理……”在徐晚晚呆呆的目光下,苏黎怯生生地说,“就……就不会有问题的。”
过了良久,徐晚晚才回过神道:“可是,你的衣服……都被溅湿了。”
苏黎的手蓦然收回,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起球的袖口,直到听到后半句话,才松了一口气说:“我……我没关系的。”女孩子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惧意与羞怯。
徐晚晚忽然在想,也许,这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多冷漠的人,他们只是太习惯生活在自己的壳里,安安静静,小心翼翼。
“对了,毛巾。”苏黎小声道,“那个,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她像是一阵风,转身跑了。
盥洗室里安静一片,滴滴答答的,只有流水声。
“为什么要帮我啊?”徐晚晚呆呆地出声。
徐晚晚在寝室待的时间不多,除了回家,就会和贺风生住在秦殊的公寓里。要不就是像昨天,实在没办法,在顶层工作室里凑合。她过得顺心随意,与今年才搬到寝室的苏黎太少有交集。
徐晚晚知道苏黎是工科生,知道她每年拿奖学金,知道她上选修课时总是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六人间的寝室里,齐嘉拖着地板,疑惑地看向翻箱倒柜的苏黎:这个安静到毫无存在感的人,刚刚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落地窗前传来一阵咳嗽声,顾家姐妹俩在窗外嗑着瓜子,一脸淡然,目光里却透着寒意。突然,顾小娉尖着嗓子道:“你怎么回事啊?没事干滚回家啊!”
随后,她冷冷一笑道:“平白地冒出来招人讨厌,几个意思?”
顾小婷照旧往地上扔着瓜子壳,不屑道:“我乐意,怎么了?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这样明显的指桑骂槐,齐嘉是万万不敢掺和的,扫干净地上的瓜子壳,拖干了消毒液,她便逃也似的下楼去丢垃圾了。
寝室大门被带上,一室寂静里,苏黎犹如芒刺在背。在她身后,顾小娉浅浅一笑道:“不对吧,也不是人人都能吃饱吧?听说还有人成天吃一食堂,靠着一个辣椒炒酸菜过活呢!”
“哎呀,那种东西,怎么能吃呀?”
“穷呗,日子过得苦一点喽!”
“妹妹,你说,有的人自己的生活都紧紧巴巴了,还有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顾小娉声音骤然冰冷,一字一句道,“是为什么呢?”
苏黎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想尽快找到毛巾,逃离眼前逼仄的空间,可是越慌乱就越适得其反。
衣柜被翻得砰砰作响,叠放整齐的衣服掉在脚边,眼下凌乱一片。
顾小娉跨过皱皱巴巴的衣服堆,道:“苏——你叫苏什么来着?”
要不怎么说是亲姐妹?姐姐才一开口,妹妹便甜甜地接话:“不好意思哦,我们俩不常在寝室住,跟你不太熟,但我们性格直,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苏黎埋头沉默着。
“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圈子。”站在她面前,顾小娉温柔可人地笑了,“你跟徐晚晚是朋友,我们一点也不奇怪,毕竟——”
你见过那样的眼神吗?从头扫到脚,像要剥落你的每一层衣服,扯掉你每一层遮羞布。这些年,申请助学金时,一天打两份工时,在大冬天冒着冷风去开低保证明时,一次一次,苏黎在这样的目光下体无完肤。她们说了什么重要吗?她们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又重要吗?就算没听全,苏黎也能一字不差地领悟那些话的意思:在这对姐妹花看来,她和徐晚晚出身底层,一无所有,所以就该是同类人。
一瞬间,她觉得可怜又可笑,她冷声道:“我知道了。”
“可是……”顾小娉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你的朋友不知道呀。”
苏黎的视线骤然抬起,顾小娉倾身道:“你得转告徐晚晚……”眼前,女孩子如天鹅一般挺直脊背,吐气如兰,连声音亦是优雅至极,“黎煜呀,不在你们的圈子里。”
苏黎不认识黎煜,可是,她却明白了整个故事。
霎时间,泼在徐晚晚身上的那盆消毒液、落地窗前姐妹俩的指桑骂槐,还有此时此刻,顾小娉眼底闪动着的微光,一切都有了理由,因为一个与苏黎素昧平生的男孩子。
因为——黎煜。
傍晚,春风温煦,柔柔地吹进寝室。
顾小娉看了眼时间,示意顾小婷准备走人。本来她们就很少住寝室,今天也只是顺路经过,来拿几本教科书而已,谁知道会撞上徐晚晚回寝室?搭好台子的一场戏,不听白不听。
现在,戏都唱完了,不走留着过年?
与苏黎擦肩而过的时候,顾小婷停了脚步,如葱白一般的手指伸过去,拨了拨她揣在怀里的毛巾——烂俗的印花,粗糙的质感……顾小婷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秉持着妈妈挂在嘴边的淑女作风,等到转身,她才同姐姐道:“这样的毛巾,怎么会有人用!”
顾小婷睁大漂亮的眼睛,惊讶道:“用来擦脚吗?硌死人了啦!”
她想不明白,拉了拉姐姐的衣角问:“为什么不用埃及棉?”
就算买不到1800针长绒棉,1000针的呢?也买不到?
这女孩是好奇吗?是真的好奇。是善意的提问吗?也真的称不上恶意,可就是这些平常的句子,落在苏黎耳中,如巴掌一般扇到她脸上,让她手指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毛巾纤维里。
在她的视野里,顾小娉笑得花枝乱颤,一边说:“你跟她说埃及棉?她懂吗?”
走廊上,寝室门前,顾家大小姐声音凉薄,理所当然地道:“就像你让徐晚晚站在黎煜身边一样,她配吗?”
原本,一切都该结束了。
突然,在女孩子们身后,一道清脆的声音插进来:“凭什么?”
顾小娉与顾小婷突然停住脚步,就连苏黎也抬起了视线:寝室门口,幽暗的走廊上,徐晚晚拧着湿淋淋的裤腿,水珠滴滴答答的,全落在地板上。
少女满脸的不在意,扬声道:“我问你,凭什么不配?”
顾小娉哽了一下,张口道:“你们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你怎么能……对,你怎么能喜欢他!”
顾小婷亦回过神道:“是……是啊!”
姐姐嚣张,妹妹天真!徐晚晚靠在墙边,优哉游哉地脱了鞋,一边倒出里边的积水,一边道:“就因为身份,还有……地位?”
顾小娉张了张嘴巴,连自己也疑惑起来——当然是这些,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她以为徐晚晚会沮丧,会受挫,会愤怒,就算恼羞成怒动起手来,对她而言也在意料之中。可是,都没有,徐晚晚哈哈大笑,笑弯了腰。
顾家姐妹俩面面相觑,不知这人发什么神经。
徐晚晚指着这两人,笑到肚子疼:“你手上的包我认识。”是偶然在杂志上看到的,铂金系列的一款,不是限量款,不算顶级款,价格却足以让寻常家庭惊叹。
徐晚晚接着道:“你的名言,我也听过。”是同学聚会时,顾小娉侃侃而谈的那句“女生拿的包很重要,包的价值就是女生的价值”。
徐晚晚说:“是那样吗?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吗?”
她眉头微微皱起,问:“难道你拿一个三十万的包,你的价值就是三十万吗?难道就因为我背着三十块的帆布包,我人生的价值,活着的意义,就该被定义为三十块吗?”
“你们说,包很重要,鞋子很重要,名牌很重要,钱很重要——”徐晚晚问,“顾小娉,只有昂贵的包才能装东西吗?一定要名贵的鞋子才能带我们去远方吗?一定要出身高贵,才够资格喜欢一个人吗?”
她皱眉说:“我觉得不对。”
夕阳下,微风里,少女展颜,认认真真地道:“喜欢应该是灵魂上的倾慕,精神上的对等,其余所有,大概只是——”
寝室门口,顾小娉目光怔怔的,听到徐晚晚说出两个字:“合适。”
顾小婷没听明白这段话,她上前撞了撞顾小娉的胳膊肘,悄悄地问:“几个意思啊?”
人生的价值?活着的意义?跟铂金包有什么关系?
她的眼睛眨啊眨,徐晚晚一眼瞥到,往前走了一步,继续道:“还有你,顾小婷,你刚刚是不是在问,为什么不用埃及棉?”
顾小婷梗着脖子道:“对……对啊!”
“你真想知道?”
“你……你说不说?”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苏黎想,她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刻的徐晚晚:一步步地走到顾家姐妹俩身前,仰着头,嘴角挂着浅浅微笑,带着她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从容与坦然……徐晚晚说:“何不食肉糜?”
然后,不管气到跳脚的顾小婷和顾小娉,徐晚晚拉着她的手一溜烟跑进寝室里。
砰的一声,寝室大门被关上。
门外,顾小婷一边跺脚,一边喊:“你说什么你!你们俩给我滚出来!”
一墙之隔,徐晚晚靠在门后,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彩:“没听清啊?”
少女摇头晃脑,朗声道:“我说,晋惠帝时,天下大乱,百姓饿死,问其帝,帝曰,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也?”
砰砰砰,门被重重地拍响。
苏黎心惊肉跳,偏头看向徐晚晚,正巧,她的目光也移了过来,一个怯生生,一个却是眼里有明媚的光,两人对视三秒,哈哈大笑。
这是苏黎人生里最久违的笑容,徐晚晚说的那些话在她心头荡着,久久不散。
苏黎心头有股奇异的暖流在流淌,通过血脉,一直延续到与徐晚晚紧紧相握的手腕上。
她觉得,这一刻,她们是朋友了。
朝园十三栋,女生寝室602号房,说是六人间,其实也只住进三个人而已。徐晚晚、苏黎,还有背着包去丢垃圾,好几个小时都没见人影的齐嘉。
寝室里很安静,窗外的电线杆上燕子叽叽喳喳,再往后一点是湛蓝夜空,远山影影绰绰。徐晚晚和苏黎抱着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为什么会考C大。
徐晚晚说:“因为C大有营养系呀,我超喜欢吃饭和做饭。”
这是真的,她喜欢研究吃的,别人宝贝的是小裙子和包包,整个寝室里,她宝贝的,却是一台烤箱。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奶茶、点心和路边摊,选专业时,她曾一脸费解地问秦殊:“你说,大学为什么没有奶茶系?”
苏黎好奇地凑近,问:“然后呢?你朋友怎么说?”
徐晚晚扯了扯嘴角,答道:“他说——滚。”
苏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然后,她想到自己来C大的理由。跟徐晚晚在寝室放了一台烤箱,没事就钻研业务的劲头完全不同,她念这个学校,是因为穷。C大是唯一一个给她开全额奖学金的学校,因为她高考成绩还可以,中学也参加IT竞赛,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苏黎小声说完,眼前一片寂静,她忽地回过神来,有谁会对她的事情感兴趣呢?还是这样无聊又沉重的往事。她后悔地低头,忽地,徐晚晚一脑袋扎进她怀里。
毛茸茸的脑袋抵上她的下巴,她浑身僵住,听到胸前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天啦天啦天啦!”徐晚晚震惊地问,“你说的‘还不错的成绩’,就是那年竞赛的亚军吗?”
要知道,那年的竞赛,徐晚晚就在台下,她清楚地记得,第一名是秦殊那个成天对着电脑的天才级怪咖啊。苏黎,一个看起来如此温柔正常的姑娘,居然是第二!
徐晚晚呆呆地问:“所以你说的高考成绩还可以,就是……”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惊叫般喊出两个字:“状元?!”
所以,眼前这个看起来极平凡的女孩子,这个从齐嘉眼皮底下把她拉走的女孩子,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女孩子,就是三年前洛城的高考状元?!
疯了疯了,徐晚晚要疯了,她这是捡了个宝藏女孩?
徐晚晚在寝室绕了三圈,连喝了四杯凉白开都没冷静下来,她这是什么运势?平平无奇的人生里居然能和状元做朋友,学渣徐晚晚激动得泪流满面,深感与有荣焉。
突然,她很想登录某论坛开帖《和状元做朋友是怎么样一种体验》。
最后,徐晚晚还是忍住了冲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接近晚上七点,她和状元朋友还饥肠辘辘。打发鸡蛋与细糖,搅拌牛奶,加入面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再将烤箱预热,几分钟之后,寝室充满浓郁的奶香。
这是苏黎第一次吃铜锣烧,更是第一次看着铜锣烧成形。
一整个晚上,徐晚晚都在说她有多特别,有多奇妙。可只有苏黎知道,一个背着烤箱入学的女孩子,一个在寝室研究新款铜锣烧的人,一个眼底永远有光亮的少女,好似才是特别的那一个。后来,她们躺在床上聊天,有史以来第一次,苏黎没有拉上隔断帘,感慨道:“认识你真好呀。”
倦意袭来,苏黎的声音低低的:“好像昏暗的生活里,突然有了光。”
徐晚晚道:“以前没有吗?”
苏黎在想,以前……多久以前?是寒暑假在家里卖棺材和纸钱的日子,还是妹妹出生时,她被送到乡下寄养的日子,或者更早以前?模模糊糊间,苏黎记得,好像也是有过的。似乎是在一个清晨,似是有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在她手里塞了一包纸巾……
那是现实呢,还是梦?
徐晚晚听着匀长的呼吸,翻了个身,在黑夜里眨了眨眼睛:嗯,今天真好呀。
同一时刻,暮院七栋,男生寝室顶层的工作室里,秦殊倒在沙发上,凝视着某人刚发的微博:今天真好呀!
文字简简单单,配图是红豆铜锣烧,刚出锅热腾腾的样子,隔着屏幕都能让人闻到香味。
秦殊的手指顿在点赞那一栏,他觉得:今天可能不太好。
睨了眼沙发上呼呼大睡的贺风生,秦殊一脚踹过去。
咚,小贺公子掉在地上,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
秦殊慢悠悠地喝了口可乐,仰头装没事人。
贺风生一连三问:“谁?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秦殊放下可乐,微微一笑:“饿吗?”
C大校规,每晚十一点锁宿舍,除非紧急事件,谁也不能出入。
贺风生跟着秦殊从二楼跳到平地上,这没什么,宵禁后,暮院七栋里,大多数溜出门打游戏的男生走的都是这条道,可再绕过两条林荫路,来到隔壁朝园时,贺风生蒙了。
眼前就是朝园十三栋,仰头就能看到602窗口,灯自然是熄了的,徐晚晚那厮八成是睡了,那么问题来了,他俩来干什么?
秦殊爬上墙头,小贺公子回过神,也跟着麻利地爬了上去。
于是,两个人如两朵蘑菇,在高高的墙头上静坐。月色是极好的,可这氛围也……太邪门了。贺风生打了个激灵,心想跟个女生还好,跟个大男人……
小贺公子犹豫了一秒,认真地问道:“你有这么饿吗?”
秦殊从背包里拿出可乐罐,与他的那罐一碰:“嗯,干杯。”
噌的一声响,身边的人仰头饮尽可乐,月色下,少年喉结上下滑动,出奇地性感撩人。贺风生看得撇嘴,把一句“神经病”咽回嗓子眼里。然后,他呆了——原本面无表情的秦殊嘴角翘起,露出颠倒众生的笑容。
咚的一声响,手里的可乐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小贺公子这时候倒是动作比脑子快,他伸出手,想去探探这家伙的额头,还没摸到,啪,手背挨了一巴掌,红了。
贺风生张大嘴巴,嘤嘤嘤,想哭,一秒后,顺着秦殊的目光看过去——
徐晚晚真的出现在了602寝室的窗口!
贺风生看看徐晚晚凶狠的表情,再看看墙头上,秦殊粲然的微笑,忽而,他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贺风生会心一笑,移开了目光:“哎哎哎,天要下雨,小殊要翻墙了。”
身边这人的拿腔作调,秦殊懒得搭理,他伸出手,比画了一个框,对着那个亮着淡淡光芒的窗口,对着窗口的某人,推远,再推远,直到把那张红扑扑的小圆脸框住。
方框外,秦殊咧着嘴,露出一口洁白牙齿。
方框里,徐晚晚欲哭无泪,暴跳如雷。
最后是贺风生蹲在墙头上,笑眯眯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打破了两人的沉默:“晚上好呀!”
602寝室里,徐晚晚伸出去一只手,示意他再大声,就把他嘴巴缝住。手机就是这时候振动的,他们仨的微信群里,秦殊发来一个微笑脸,外加极其欠揍的三个字:我饿了。
后来,徐晚晚一直在想,她招谁惹谁了?
别人熄灯后鬼鬼祟祟地谈恋爱;她熄灯后,鬼鬼祟祟地做铜锣烧?
生怕吵醒苏黎和晚归的齐嘉,徐晚晚全程轻手轻脚,端着铜锣烧到窗口时,看着墙头上笑容灿烂的“两朵蘑菇”,她强忍着将饭盒砸在两人脑袋上的冲动,在微信框里打下一串字:怎么投喂?
她真的只是随便一问,并且策略已经想得七七八八了。不就是包着衣服将热腾腾的铜锣烧扔下去?不就是叫这两人明天赔她一个饭盒,外加一件新衣服?
可这夜色,到底还是限制了她的想象力,淡淡月光下,秦殊从背包里摸出……
看着缓缓上升的不明物体,徐晚晚深感头疼。
墙头上,贺风生视线笔直,伸出手,啪,一掌拍在自己脸上——醒神了,不是幻觉。
在某人的操控下,无人机腾空升起,直抵602窗口,盘旋于空中,然后载着一盒热腾腾的铜锣烧,缓缓落地。
贺风生由衷地伸出大拇指:“高杆。”
这个世界到底是属于吃货的。
括号,还是技术属性的吃货。
恰逢十五,月亮挂在天上,又圆又亮,透过淡淡雾霭,清辉落满人间。
秦殊抱着暖烘烘的饭盒,喝了一口可乐,没什么表情,可嘴角弯起的一星半点弧度,又证明,他分明是愉悦的。
贺风生从他手里接过铜锣烧,狐疑地嘀咕:“发什么呆?”
香喷喷,美滋滋,啃了两口之后,小贺公子心情荡漾。美食果然治愈人心,小徐牌铜锣烧,值得深夜翻墙,他犹在感慨:“你就吃两口,费这么大劲过来干什么?”
身边的人愣了一下,灿烂地笑开道:“干什么?”
秦殊睨了六楼窗口打哈欠的某人一眼,幽幽地提问:“在C大,女生寝室叫朝园,男生寝室是暮院,你不觉得有点巧吗?”
贺风生含了半块铜锣烧,含糊地开口:“啥?”
朝园怎么了,暮院又怎么了?那隔壁D大还有清园呢,巧在哪里?将最后一口铜锣烧咽下,浓郁的红豆味自唇齿间散开,贺风生道:“那又怎么样?”
秦殊扫他一眼,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贺风生不知道,不过,真的不是随便取的名字吗?
看着眼前摇脑袋的人,秦殊露出整齐的白牙,悠悠地笑了。可这笑是什么意思呢?贺风生没明白,他就看到秦殊将可乐罐立在身边,然后单手一撑,跃下了墙头。他看到朗朗月光下少年挺拔的身影,面如冠玉,姿态翩然……
小贺公子回过神道:“哎哎哎,你倒是等等我!几个意思啊?”
他忙不迭地追上去,像只蜜蜂一样嗡嗡嗡:“说说,说说,我特好奇,真的。”
秦殊将手插进裤袋里道:“那你有没有听过……”
“没有,肯定没有,绝对没有。”小贺公子三连击。
偶有一两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听到了低沉温润的男声:“感君一回顾——”
后半句呢?
秦殊不着痕迹地睨了眼六楼窗口,含着笑意道:“思君朝与暮。”
在他身后,贺风生挠头:关寝室什么事?还有,他们怎么聊到这个话题的?
什么思君朝与暮?
贺风生纳闷了,吐槽道:“嘿,我说,大晚上的,吟什么诗啊?”
女生寝室下,两人的背影远去,渐渐模糊成一个小点。终于,徐晚晚收回视线——月色很好,可她的心情不太妙……她轻手轻脚地收拾残局,再爬回上铺。突然,隔壁床传来一声嘟哝,她如遭雷劈,机械地回头看了一眼。
还好,苏黎只是翻了个身。
还好,虚惊一场。
一惊一乍一整晚,再躺到床上,徐晚晚百无聊赖,拿出手机,挨个给微博首页点赞:励志鸡汤?好喝!赞!闺密脱单了?真棒!赞!新电影上线?啊啊啊!想看,赞!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去的,自然也不知道,同一时刻,隔壁暮院顶层的工作室里,少年靠在沙发上,凝视着某人微博页面,眉头微微挑起。
浓浓夜色里,她以为永远不被旁人知晓的小情绪,她偷偷转过的锦鲤,还有留在某个大V评论下一大串傻气的“哈哈哈”,统统落进他眼底。
当然,也包括,徐晚晚点赞评论的调查问卷。
题目是:你初吻是什么时候?
秦殊目光一顿,一秒之后,视线不自觉地向下一扫……
徐晚晚答:母胎单身,没有初吻,呜呜呜。
漂亮的手指停在空中,秦殊精准地定位关键词:初吻。
两个字飞速划过心尖,胸腔内某个器官隐隐发烫。
他单手扯松了衬衫衣领,悠悠地将视线挪向窗外——是初吻吗?
不久之前的某个月夜,就在这个沙发上,她拉着他的领口,柔软的唇擦过他的唇瓣——那一次,是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