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风轻柔
少年的手指缓缓地抚过薄唇,回过神后,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可是……他又忍不住抿唇,偷瞥一眼微信对话框——没有新消息。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也过去了,秦殊蓦然回过神,丢开手机:他疯了吗?半夜一点,那家伙早该在梦乡了,他居然在等她的微信?
一定是月光太迷离,夜色太撩人……
秦殊垂眸想,否则他怎么可能魔怔?
清晨,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在叫。
徐晚晚悠悠地伸着懒腰,刷牙、洗脸,最后,她的视线停在昨晚剩下的铜锣烧上——讨厌大半夜还折腾她的秦殊!讨厌蹲在围墙上等投喂的贺风生!三秒过后,徐晚晚叉腰,决定把剩下的一个铜锣烧当早餐,狠狠吃掉。
寝室大门被推开,苏黎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地回寝室,戳了戳她的肩膀,小声道:“那个……”
徐晚晚骤然回头,愣愣地看着她递来的鸡蛋。
准确地说,是剥了壳的水煮蛋,半个。
苏黎浅浅一笑道:“我用煮蛋器煮的……就只剩一个鸡蛋了,分你一半。”
鸡蛋能有多大?说是一半,其实是大部分。
大的递给她了,小的却在苏黎手上,是刻意分过的。
见面前的人没有接过,苏黎的声音跟着低了下来:“啊,如果你不想吃,没……”没关系的,不是没有分给别人过,不是没被拒绝过。苏黎在心底不断地对自己说,只是半个鸡蛋而已。然后,她想要收回手,可是,来不及。
徐晚晚飞速地抢过半个鸡蛋,一把塞到嘴巴里,道:“送出去的水煮蛋哪有拿回的道理……呜!好烫!”即便是高温,她也一口吞了个干净,最后咂咂嘴,一副回味的表情。
苏黎愣了一秒,一句“谢谢你”滚到嗓子眼,又咽了下去。
她曾在网上看过这样一个提问:你见过最自卑的人什么样?有人回答说:“对不起”是常态,“谢谢你”挂嘴边,谨小慎微,永远怕出错。
她最讨厌这样的人,却不得已地在漫漫人生中,成了这样的人。
苏黎绞着手指道:“我……我先去上课了。”再耽搁,选修课就要迟到了,这是真的。她急匆匆地出门,直到寝室大门被关上,她一步步地迈下楼梯,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晚晚回过神,拿上背包,几步追了上去:“阿黎!等等我!”
苏黎停住脚步,捏紧了手指,再一回过头,眼前的少女站得笔直,眉头紧皱着,一副非常严肃的样子。苏黎还未开口,徐晚晚将手伸过来。
眼前,少女手心白嫩,上面安然放着的,是半块铜锣烧——隔夜的,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
徐晚晚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我也有早课,跟你一起走!”
小雨霏霏,细细密密地落在伞面上,C大林荫路雾气蒙蒙。两人并肩走着,到了苏黎上选修课的一教学楼,徐晚晚将人送到屋檐下,笑嘻嘻地挥手说再见。
苏黎转身的脚步停住,视线落在她湿答答的右肩膀上,非常小的事,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细节,可是,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过。
犹犹豫豫,苏黎还是开口了,头埋得极低,声音也小小的:“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
从前,她也羡慕过别人的友情,糖果分一半,耳机分一半,雨伞分一半……这样的朋友,从懂事之后,她从来就没有过。而现在,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愿意对我这么好?”
没有问出口的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徐晚晚愣了一下,试着体会苏黎说的“好”:就因为半块隔夜的铜锣烧,因为一起来上课,因为并肩走过一段路?那时候,她不明白,对孤独久了的人来说,任何一点关怀,都是救命稻草。
徐晚晚呆呆地往教室走,脑海里回荡着女孩子怯怯的脸、眼里微弱的光,她突然回过神来,停住脚步,转身折返一教学楼。
早高峰时期,人群熙熙攘攘,徐晚晚硬着头皮逆行,与男生女生擦肩而过,穿越重重人海,就想跟苏黎说说话,想告诉她答案——因为,你也对我很好呀。
这世上的道理不就这样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解锁之后,秦殊的微信跳了出来,简简单单的提问,没有颜文字,也没有表情包,字里行间透着疏淡禁欲气质:要一起看电影吗?
电影?这个人爱的,只是电影院外的机打可乐吧。
学院派出身的秦公子曾做过一项调查,全洛城最好喝的可乐,来自苍澜江边的银座九楼电影院,机打的那种,至于便利店的罐装,勉强只能挤进秦氏排行榜前三十。
徐晚晚在脑海里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接着,手机嗡嗡振动起来。往日惜字如金的家伙,像是突然开启了话痨模式,微信一条接着一条地传来:因为昨天的铜锣烧。
秦殊:我吃得最多,然后心情很好。
秦殊:闲着也闲着,那就一起看电影吧,周末。
吃东西、心情很好……跟看电影有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学霸级人物,也有这样逻辑崩盘的时候。此时此刻,徐晚晚抬头看去,雨势渐停没错,可是,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同一时刻,一教学楼的露台之上,少年斜倚在墙边,右手伸到口袋里,摩挲着订好的两张电影票,薄唇抿了又抿。时间像被拉长,每一秒都过得极慢。
秦殊的视线落在微信上,连呼吸都轻了起来,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徐晚晚文字打了又删,秦殊看得一连松了两次衬衫纽扣,内心拧巴得想把人抓来揍一顿。不过……他脑海里闪过奇怪的画面:那次醉酒之后,他被拽住,真真正正地压在小家伙身上,轻易就能把她收拾得够呛时,他为什么犹豫,又为什么迟疑?
明明过去很久了,可那夜她炙热的呼吸在他记忆中经久不散。
朝阳之下,秦殊低头,耳尖不自觉地染上一层淡粉色,最终,他忍无可忍,敲过去一行字,屏着呼吸等回音。
徐晚晚在看到“迷失少女”四个大字时,已经激动得跳了起来。就这部电影,首映票已经被炒到了天价,她昨天还在微博转发锦鲤求中奖,今天老天就派了秦殊来送票。
这是什么?这就是财神爷啊!
徐晚晚朝一教学楼蹦跶而去,一路欢快歌唱。
秦殊单手撑住下巴,眯眼看着楼下蹦蹦跳跳的少女,隐约破解了她的唇语……
这家伙在唱什么?
哦——
秦殊一字字地重复:“财神来到我家门,小徐来点灯。”
秦殊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
可是,就在下一秒,他心头一哽——
微信叮叮作响,徐晚晚出现在聊天群里,嗷嗷大叫:贺风生!贺风生!天上掉金币啦!
贺风生一秒闪现,激动得只差搓手了:啊啊啊,哪里?
徐晚晚兴奋得手抖,一个表情发了三五遍,最后心花怒放地发语音:“小殊说,周末请我们看首映,宋泽宇主演的《迷失少女》,一票难求哦。”
秦殊呼吸一滞,机械地回过神,手伸进口袋里,碰到一个异物——是已经订好的电影票,两张而已。看看票根,再看看一脸得意的徐晚晚,秦殊脸如黑炭,隐约觉得,气血在翻涌。
——这个家伙,是白痴吗?
比她更白痴的是,贺风生笑嘻嘻地回应:好啊好啊!
霎时间,秦殊很头疼,偏偏群里两个家伙无知无觉,一遍遍地艾特他,像群蜜蜂,绕在耳边嗡嗡嗡。秦殊的手指敲在屏幕上,忍无可忍,冷冷地发出两个字:好的。
徐晚晚看着看着,后背隐约发凉,奈何时光太美好,她甩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
很长的时间里,群里两个二傻子欢天喜地,约着周日不见不散。
秦殊黑着脸,磨着牙,看着他俩天南地北地聊:从《迷失少女》侃到柏林电影奖,再从柏林电影奖侃到大叔级主演宋泽宇……
秦殊暗自头大——又是宋泽宇。
多少年前,他小姑姑疯狂追星,追的就是这个小鲜肉。只可惜,他那个小姑父下手何等地干脆利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连投三部宋泽宇对家的电影,硬生生地将别人捧到了一线男星的席位。为此,小姑姑气到离家出走,背着行李直接住进他们家……
最后,秦殊他爸淡定地点评:“阿紫啊,别斗了,你是泼辣,可你老公——”
在小姑姑气呼呼的神情里,秦唐先生温润如玉,开口道:“傅青空,是狠辣。”
一对一,秦家阿紫完败傅青空,完完全全不是人家对手。
那时候,秦殊尚且年幼,不知情为何物,却也隐约得出一个结论:追星,不利于家庭和谐。直到今天,秦殊瞟了眼群里欢呼雀跃的某少女,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鲜肉变成大叔,一跃成国宝级男演员……秦殊捏着电影票,非常不爽地想:怎的,都老腊肉了,还想俘获小姑娘的芳心?
如果不是瞄到某人的微博,如果不是看到她可怜兮兮求着去看首映,如果不是昨夜在围墙上,吃到铜锣烧、心情还不错,他会去看宋泽宇的电影吗?
果然,徐晚晚与贺风生你来我往,还是聊到了这一茬。
贺风生:啊!这个宋泽宇,我好像有点印象!
贺风生恍然大悟地道:是不是就是那个……几年前,小殊的姑姑疯狂追的那个“爱豆”?
这么一提,徐晚晚也想了起来,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秦家表小姐疯狂追星,气到小殊的小姑父醋意浓浓……贺风生问:对了,你小姑姑是不是就是那个……
秦殊在心里默默地答:秦紫,那个拥有世间第一抹青空色的秦紫,那个嫁入傅家的秦紫,那个从此站在傅青空身后耀武扬威的小祖宗……
秦殊收好手机,目光不轻不重地扫过林荫路:雨停了,露台之下,徐晚晚收好雨伞,踩着欢快的小步伐朝教学楼走去,时而跺跺脚,时而踩踩水坑,还是十年前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模样……
想到傻子,傻子的微信就来了:小殊小殊!看电影我再带一个朋友吧!
一条微信刚读,另一条已然发来:就一个!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
第三条微信:就这么决定啦!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小殊,么么哒!
秦殊嘴角一抽,悠悠地往教学楼内走去。
带一个贺风生以后,再带一百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满脸哀怨地看着对话框,秦殊叹气:唉,自家养大的傻子,还能打不成?
初夏天气变幻,刚刚阴雨绵绵,转瞬便有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了下来。徐晚晚抱着手机,心情非常荡漾:还有,她十分坚定地认为,秦小殊没回她微信,只是因为信号不怎么样。
徐晚晚大手一挥,决定原谅他。紧接着,她鬼鬼祟祟地溜到了一教学楼,准确地说,是溜到了苏黎上课的教室窗外。
窗台比她人还高,某人艰难地跳起,挥手,再挥手,企图吸引苏黎的注意力。于是,教室里出现了极其诡异的画面,三两个走神的学生看到了,白纱帘幔后,隐约有只白嫩嫩的手臂在晃荡,再然后,徐晚晚跳到了窗台边上。
穿堂风吹过,白色帘幔飞扬。她挥舞着胳膊,压低声音叫人,正巧,苏黎一眼看了过来。两人皆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窗台下的这个惊讶极了,窗台上的那个眉眼带笑。
时光如流水,滴滴答答地淌过,徐晚晚歪着脑袋,将准备好的纸团丢过去。
纸团沿着抛物线在空中划过,落地,咚咚咚地滚远,最后停在了桌脚。
帘幔纷飞,一下下地打在脸上,徐晚晚伸手拽住,彼时,她全部注意力都在桌脚,在纸团,还有苏黎亮着光的眼睛上,却不料,一道人影出现在窗帘之后,修长的手指扯住薄纱,仅仅迟疑了三秒,而后……
唰的一声,有人将窗帘揭开。
手心骤然一空,徐晚晚的呼吸猛地顿住,下意识就想逃,电光石火间,一只手臂从窗口伸出,紧紧地扼住她的手腕。
嘴里逸出一声低呼,徐晚晚抬头,顺着线条紧实的手臂看去,一句“我的妈耶”卡在嗓子眼里。看着那熟悉的眉眼,三秒后,某人失声尖叫:“秦秦……秦殊?!”
手臂的主人微微抬起眉头,直到这一刻,她才猛地回过神:怎么会是秦殊?
她怎么知道,苏黎上的选修课是哪节?
她怎么知道,保研之后,秦殊会替院长来授课?
她怎么知道,帘幔之后,目光清冷,站在讲台上的家伙会是秦殊?
如果人生有重来的机会,徐晚晚发誓,这辈子都不爬窗户了。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居然落得如此田地。众目睽睽之下,想进没法进,想退退不了,徐晚晚被扼住手腕,卡在窗台上。
苏黎直接被吓呆了,周围的人却兴奋起来,一个个踮着脚围观,生怕错过一场好戏。
一派喧嚣里,秦殊握紧徐晚晚的手,幽幽地开口:“请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视线从她营养学的课本上扫过,语气极淡:“三年二班,徐同学?”
声音平稳,音色很低,原本是寻常的问句,本就该如细小石子一般,投进宽广河流里,看不到多少踪迹。可是,话音不过刚落,阶梯教室里立马有人一拍大腿道:“哎,这个女生,长得好像那个谁啊!”
“谁啊谁啊?”
“真的是欸!”
这些人里还有校篮球队成员?还围观过她倒追黎煜?徐晚晚仰着头,觉得前路一片昏暗,从前她陷入喜欢里,只觉得自己一腔孤勇特别酷,现在……她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人群乱糟糟一片,有学生了然地插话:“学长!问这么多干吗?”
学生笑嘻嘻地道:“爬窗户当然是为了谈恋爱呗!司马昭之心——啧啧,就您不知。”
那三个字十分刺耳,如刀锋一般划过心尖。秦殊视线陡然一凛,冷冷地看过去,对方讪讪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当即噤了声。他这才收回视线,幽幽地看了徐晚晚一眼。
似是无意,又似慵懒,少年轻嗤一声:“谈恋爱?”
嘴里玩味地吐出这个词,秦殊勾起嘴角,缓缓地笑了:“是吗?”
明明嘴角上扬,明明声调温暖,明明是在温暖的春夏之交,徐晚晚却陡然打了个激灵,一连串的“不不不”滚到嘴边,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她呼吸一滞。
她是谁?她在哪里?她要干什么?
突然,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一个男生捡起脚边的纸团,声情并茂,捏着嗓子朗诵:“周末一起看电影,好不好呀?”最后一个字轻轻柔柔,划过听众的心头。
一听这腔调,徐晚晚就很想去死。
这种场合,这种时机,这样的状况,如果贺风生在,大抵会拍拍她的肩头,语重心长地安慰她:“你想得太早了。”事实就是如此,这边,学霸座位专区里,男生将纸团高高扬起,然后,捅了捅同桌的手臂:“咦!好甜哦!”
那人喜笑颜开,眼底闪着八卦之光,补充道:“约你去看电影耶!都追到教室来了,超有诚意的,你就给人家一个机会吧——阿煜!”
约谁?追哪里?哪来的阿煜?
徐晚晚不经意地抬头,然后,吓傻了。
人群前排,黎煜悠闲地站着,优雅地抱臂。
鬼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鬼又知道他看到了多少!联想起周遭的窃窃私语,再结合刚刚的朗诵……她耳边嗡的一声巨响,死了死了,这是什么天大的误会?她怎么躺着也能把锅背?
意外太突然、太密集,以至于徐晚晚哑口无言。她机械地转头,目光与苏黎对上,后者果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是了,徐晚晚本来是来找苏黎,本来是约她看电影,谁能想到,全校这么多堂选修课,黎煜偏偏也选这堂!
命运的小玩笑,落在凡人头上,果然令人想哭。
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要把苏黎拉下水吗?徐晚晚欲哭无泪,示意苏黎不要冒头,再收回视线时……看着一脸浅笑的黎煜,少女小徐瑟瑟发抖,右手却骤然一疼。
攥住自己的那只手骨节泛白,加重了好几分的力道,徐晚晚诧异地看去,撞进秦殊阴云密布的眼里。
少年视线沉沉,周身散发着冷意。
徐晚晚怔了怔,就是这一瞬,她完完全全不能把他同往日的可乐系少年联系在一起——
可是,这样的秦殊,分明是似曾相识的:那年夏天,在互联网大赛上斩获第一的秦殊;站在领奖台睥睨天下的秦殊;操纵键盘拼杀于荒野,一夜击杀敌手十三次的秦殊……这样的秦殊,回来了吗?
周遭明明很吵闹,这一刻却消散于无形。
秦殊扯着嘴角冷笑道:“徐晚晚——”不在意周围,不在意所有人,甚至于,不在意黎煜,秦殊靠近她的耳郭,生硬地咬字道,“你刚刚在看谁?”
少年面色冰冷,眼底透着的光却煞是清亮。徐晚晚仰头看着,脑子极其艰难地转动起来……刚刚?哦!刚刚!少女眨着大眼睛,老实巴交地答:“黎……黎煜啊。”
手腕突然被扼紧,徐晚晚亲眼所见,控住自己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这是用了多少力道,还有,她是哪里得罪这个小祖宗了?
徐晚晚只差嗷嗷喊疼,余光不经意地一扫,连疼都喊不出口了——几米开外,原本安安静静站在人堆里的黎煜,抱着双臂,往前走了一步,俨然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她心尖一抖,越来越怕——这是什么戏码?这又是什么重逢?眼前这个小祖宗还没解决,那边那个大少爷来凑什么热闹!
偷瞥着一步步走近的黎煜,徐晚晚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道:“快快快!松手松手!”
不松手怎么跑?不跑留在这里过年?
可秦殊没有半点要放开的意思,她再着急上火,他只是面色沉重,暗自磨牙。
徐晚晚急得快哭了,抖着嗓子求饶:“小殊!殊哥!殊大佬!再再……再待下去,事情就闹大了!”
C大群众以吃瓜闻名,校园论坛上,十几号瓜农勤勤恳恳地开荒,以至于八卦页面硕果累累……
徐晚晚一阵心慌,焦急地道:“这样的会面,我会不会上头条?”
如此担忧、如此悲壮的时刻,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
秦殊俯身,挡住她看向某人的视线。
一窗之隔,他在她的鼻尖处停住,哑声开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事情闹大?”
不过是论坛,不过是首页,不过就是校园头条而已,少年眼眸一垂,缓缓地吐字:“试试?”
眼看着他无意识地轻咬下唇,徐晚晚呼吸一顿。怎么大?哦不,怎么试?
满心满眼都是他嫣红的唇,而那样性感的薄唇,还有几分要凑近的意味……
她呼吸猛地顿住,然后缓缓地吐息。每一次,每一秒,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木冷香,隐隐地,徐晚晚觉得有些缺氧……手脚无力的那一刹那,一个奇奇怪怪的念头冲破土壤、跃上心房——那张唇,一定比云朵还软……
嗯?徐晚晚晕乎乎地想,这个人的唇会不会很甜?
那个人、那张唇、那一缕缕炙热的呼吸,越来越近……
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少女耳根通红,心脏怦怦怦地跳,她无意识地抿了抿莹润的唇瓣,然后,猛地回过神来,被心尖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得腿软。
徐晚晚两眼一黑,往地上一滑,脚踝擦过墙壁,刺痛传来。来不及皱眉,眼看自己就要摔地上,徐晚晚哀戚地闭上眼,心想,这回彻底完了。
可是,她没有下坠,没有摔下窗台,预计的疼痛一分一毫也没有传来。电光石火间,左右手同时被攫住,一股力道强势,是秦殊,她不意外;另一股力道……忍着脚踝的疼痛,她踩稳窗台,猛地睁开眼看去——黎煜?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紧紧握住她左腕的人,怎么会是黎煜?
她心内轰然一响,右腕不松反紧。
黎煜嘴巴张了半晌,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这姑娘的出场,好像永远不会平平淡淡,随机偶遇也好,精心策划也好,一点点举动就能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的心随之七上八下,许许多多的念头涌上心头,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你吓死我了。”
——在黎家庄园也好,在阶梯教室的窗口也罢,徐晚晚,你下一秒会做什么,好像是谜。
少女一脸惊愕,何尝不是被吓得够呛?
眼前,黎煜眉头紧皱道:“小晚,你还好吗?”
如果说突然冲出来是条件反射,攫住手臂是情急之下无意为之,那么,“小晚”算什么?
绯闻男主迎头撞见八卦女主,还出手救场,吃瓜群众看得兴味盎然,拍着桌子起哄。徐晚晚心乱如麻,下一刻,秦殊拽着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紧跟着,她呼吸一滞,抬头看去,少年一身白衣,抱着手臂,表情真真可以说得上是——
是什么?
徐晚晚心底一凉:是冷眼旁观。
浑浑噩噩地被黎煜拉到教室里,再浑浑噩噩地踩到地板上,徐晚晚脚踝突然一阵刺痛,险些没站稳,再回过神来时,肩膀已经被黎煜扶住:“怎么了?”
徐晚晚偏头看去,男生高大而清俊,比窗口拂过的风还暖,比照进教室的阳光还璀璨,她一阵恍惚,心底冒出一道声音:明明跟从前一模一样。
是的,明明一样,可为什么……
少女急切地摇头,想把纷杂的念头甩远:“我……我没事。”说着,她匆忙地往后退一步。黎煜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了然地一笑,按住了她的脚踝道:“都擦破皮了,还说没事?”
男生屈膝弯腰,少女临窗而立,光是这幅画面都能让人群沸腾起来。果然,起哄声越来越大,一记漂亮的口哨破空响起。
黎煜挺直脊背,往她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到这一刻,终于,有人带头喊:“在一起!在一起!”
拍桌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齐刷刷的,震耳欲聋。
怎么现在的他,好像有一点喜欢看她慌乱?在他垂眸的一瞬间,黎煜十分自信,嘴角悄悄地勾起。
然而,这个笑容围观群众看到了,徐晚晚看到了,远处冷眼旁观的那个人当然也看到了。
视线缓慢地掠过人群,最终撤回,秦殊打开讲台上的可乐罐,一口接一口地喝光。少年喉结滑动,往日甘甜的味道沿着唇舌一路滑下,除了冰冷,毫无知觉。
最后一滴可乐染上嫣红的唇,他用舌尖缓缓地舔净。
万众欢腾里,秦殊举起书本,手指松开。
轰的一声巨响,沉重的大部头砸在讲台上。
欢呼声、嬉笑声、口哨声一齐消失。
——万籁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讲台上,那个人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神色淡淡的,一身肃穆。
男生女生们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秦殊这才冷冷地开口:“不上课?不考试?”
少年抱臂,视线冰冷地扫向台下,如锋的眉头扬起,声音像是来自冰窖:“不毕业了吗?”
一连三击,逼得在座学生一片沉寂。
秦殊的视线直接从徐晚晚身上掠过,不看她,此时此刻,他一点也不想看她……少年垂眸,声音极低,低得好似落进尘埃里:“所有人,自习。”
说完,他将双手插进裤袋里,转身就走。
秦殊眉眼冷峻,眼角的光依旧漫不经心,只是,前排有女生敏锐地察觉,这样周身散发冷意的他,跟不久之前讲台上那个气势如锋的人,跟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分明不一样!
太冷,也太扎眼。
黎煜那个活泼跳脱的同桌率先忍不住了,扬声道:“学长!别这么不近人情呀!”
阶梯教室门口,秦殊的脚步停了一刻。
“别人倒追成功,我们身为吃瓜群众还不是喜闻乐见呀。”男生把玩着徐晚晚扔的纸团,悠闲地折成纸飞机,“再说,成不成还没个准,我们起哄一下,不就是开——”
话没说完,秦殊突然转身,凝视着来人,目光沉沉。
男生哽了一下,愣愣地补充完后两个字:“玩笑。”
秦殊面容沉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让前排的学生不寒而栗:虽说只是选修课的代课老师,可到底是天才秦殊,谁敢这样嬉皮笑脸?
男生女生在心底略有犹豫——要不要为这家伙默哀三秒?就在屏息之际,众人惊愕地看到,秦殊站在原地,嘴角扬起,竟是……笑了?
“计算机系三年一班陈小野同学……”少年笑如春风,声音清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本学期旷课三次,迟到两次,早退一次,上周随堂检测六十一分,最基础的填空题错误率高达百分之四十,更重要的是——你是数学系,我是计算机系。”
单手拨过花名册,秦殊幽幽的目光抬起,沉声道:“所以,谁是你学长?”
一记绝杀,阶梯教室里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陈小野嘴唇有些抖:“我……我都说了,只是开玩笑!”
至如此程度,对手仍未断气,是个扛打的,秦殊不怒反笑:“陈同学——”
面对突如其来的温柔,大男生有些愣神:“啊?”
“如果我是你……”秦殊弹了弹手中的花名册,指尖状似无意地掠过成绩,他抬眸,嫣然一笑,“我就不开玩笑。”
代课老师火力全开,教室陷入一片沉寂,可就是这个当口,教室之内,众人的手机里,微信群消息不断,内容无一例外,哀号遍地:这样的代课老师,我可以!
秦殊不可以,目光所及之处,徐晚晚和那个人站在一起,只是看一眼,只是余光扫过,只是感觉到她和他在一起的气息,他一星半点都不可以。
她无辜的眼神、红透的脸颊,像咒语,像蛊毒,一遍遍地在脑海中盘旋……
秦殊沉着脸往外走,触到教室大门时,咔的一声响,他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犹豫了三秒,教室大门终究还是被摔上。
徐晚晚呆呆地站着,良久才回过神:他就这样走了?
上课时间,一大拨学生还在教室里……好吧,徐晚晚垂下眼睫毛,她承认,真正戳她心肝的是,秦殊就这样抛下她,走掉了。
除了苏黎,满场自习的学生心思都系在那家伙身上,哪有人在意她?是啊,他多吸引人啊,雷厉风行,自信不移,对她还——冷漠如冰!
徐晚晚冲苏黎摇摇头,示意自己先走了。
一切回头再说吧,她现在心思已经乱到不能再乱了。
走廊悠长又空寂,一眼看去,尽头灰暗,似是看不到光。
明明外面阳光正盛,泥土芬芳,正是人间最好的时候,可是,她为什么一点美好都感觉不到?徐晚晚郁闷地踢了一脚墙头——心里空落落的,鼻尖也有些发酸。
她正垂着头,身后冷不丁地响起脚步声。
徐晚晚心尖一怔,紧接着,低沉的男声传来:“小晚!”
刚刚悬起的心,闪过一丝丝期待的心,又重重地放了下来。
她来不及出声,来不及加快脚步离开,手腕突然被拽住,黎煜皱眉道:“我送你去医务室。”
就脚踝那点擦伤,还要去医务室吗?
徐晚晚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我回去的路上买个创可贴——”话还没说完,肩膀被按住,黎煜低头,视线与她平齐,道:“我跟你一起去,嗯?”
好听的嗓音传入耳郭,手上被他握着的地方却是一片凉意。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一层层地渗入骨血里。徐晚晚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后退一步,拒绝道:“不了吧。”
黎煜的手顿在空中,像是不可置信,像是始料未及。
徐晚晚回过神,小声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就不去了。”
黎煜站定,眼眸眯起,声音骤然一低:“你讨厌我?”
走廊空寂,几个字如冰一般沉沉落下。瞬间,周遭的空气也跟着冷起来,他往前一步,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道:“小晚,你讨厌我吗?”
徐晚晚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不不不。”
黎煜嘴角勾起,原本顿在空中的手抬高,撑到了她身后的墙壁上,似是懒倦,又似是深沉。他俯身,凝视她嫣然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