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月如市
“嗨,你就别拿我取笑了。”曹通判一本正经地说道,“案子结果虽然有些离奇,但结果皆大欢喜,于法于理也并无不妥。本朝保护婚姻的主要条文是《户婚律》,其中指出,男女双方欲结为夫妇,必须具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聘礼等基本条件,经过询问,双方父母皆同意将此婚事交由衙门,那么由我判决撮合,明媒正娶的一应要件俱都齐备,又有何不可?”
谢淑芸急忙点了点头,笑道:“是是是!我家夫君行事谨慎,办事牢靠,妾身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曹通判憨厚地笑了笑。笑罢,忽又说道:“对了,别光说我们呀,你们不是去了缙云山么?此行如何?可有救出同门?”
于是,忠尧将去缙云山的经过,以及在‘四画仙境’的诸多经历,简略叙说了一遍。
曹通判夫妇二人听罢,不禁唏嘘感叹,震撼不已。当听到最后顺利取得了花神宫索要之物时,一颗悬吊吊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忠尧说道:“整个过程便是如此,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所幸不辱使命。只是万万没有料到,出了幻境之后,竟阴差阳错来到了成都。更为可叹的是,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两年,真是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啊。”
“好了,既来之,则安之。接下来,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尽快联系花神宫,把人换回来吧!想来,你们的同门,在花神宫中也吃了不少苦头呢。”曹通判幽幽说道。
忠尧等人对望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谢淑芸又高兴地说道:“你们既然来了,这次待事情办妥,不妨在成都多逗留些时日。你们也许不知道,这城中的街道整治一新后,各种集市按月轮番上演,以前的成都十二月市又恢复起来了呢。”
黎诗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问道:“十二月市?什么十二月市?”
谢淑芸嫣然一笑,道:“成都每个月都有一个主题集市,繁盛几与京师同。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
这是一种专供物资交流的集市,某一段时间更是主营一类特定的物什,谓之某某市。嗯,譬如,东京曾经的竹竿市,临安的药市、米市、肉市、菜市、花市、珠子市和鲜鱼市等等。据说,绍兴府亦有九市,其中包括梅市和龙兴寺前市。不过,此类主题集市大多都在寺前举办,像庙会一样,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相比而言,成都的主题集市在各州府中最多,也是最全面。来了就一定不要错过,一定要大饱眼福,玩个痛快。”
忠尧见谢淑芸热情洋溢,说得眉飞色舞,估计早已忘记了忠尧从小也在蜀地长大,多多少少对成都的一切也有所耳闻。不过,忠尧并未打断,只是默默聆听,含笑不语。
谢淑芸见黎诗、高雅郭两人听得十分入神,欣然道:“十二月市中,我最喜欢的是正月灯市、二月花市,四月锦市。
成都正月期间的灯市,既能买卖花灯,又能逛街观灯,不管有钱没钱,都能玩得开心。
上元节时按往常惯例,都会放灯三夜。十四、十五、十六三日皆早宴大慈寺,晚宴五门楼,甲夜观山棚变灯。繁杂绮罗、街道灯火之盛,以昭觉寺为最。
去岁上元节我有幸去过一次,那里的山棚张灯结彩,其状如山,高耸而立,山棚变灯会不断变幻着灯色灯形,人头攒动,尤为喜庆闹热。
上元节花灯品种年年翻新,日益奇巧,有直径可达三四尺的五色琉璃灯,有耀眼夺目的白玉花灯,有精妙无比、连圈骨都是琉璃所制的新安灯。此外,还有无骨灯,用绢囊包着粟,烧好后去掉粟,看上去如同透明的玻璃球。而珠子灯则以五色珠为网,下垂流苏,多以龙船、凤辇、楼台为表现样式。
又有雕刻精致的羊皮灯,饰以五颜六色,看着像皮影戏;罗帛灯,画着百花、细眼,夹杂着红白的颜色;至于绢灯,则画着人物,上面写着诗词和藏头隐语,这便是灯谜啦。
予尝观四方,无不乐嬉游,春宵宝灯燃,锦里烟香浮。连城悉奔骛,千里穷边陬(zōu)。衯(fēn)裶(fēi)合绣袂,轣(lì)轳驰香辀(zhōu)。人声震雷远,火树华星稠。鼓吹匝地喧,月光斜汉流。欢多无永漏,坐久凭高楼。民心感上恩,释呗歌神猷(yóu)。
就连大诗人陆游见了五门楼的灯,也不禁作诗叹道:鼓吹连天沸五门,灯山万炬动黄昏。美人与月正同色,客子折梅空断魂。”
“哇,这么美啊!”黎诗惊叹道,“看来,必须得找个机会留在成都,一睹花灯盛会呢!”
高雅郭说道:“尝闻汴京的上元节为天下最盛,听谢姑娘如此一说,成都的灯会也不遑多让啊!人人皆说汴京每年最热闹的时节便是上元佳节,每年到这一天,全城女子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盛装出行赏灯去!女子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灯球、销合金、蝉貂袖、项帕,而衣多尚白,盖月下之所宜也。”说到这里,高雅郭故意停顿了一下,抛出一问:“而全城的男子到了这一日,也是精心装扮,却道是为何?”
“那还用说?当然都是为了佳人去的咯!”谢淑芸掩口而笑,“每年到了上元佳节,公子王孙,五陵年少,多以纱笼喝道,将带佳人美女,遍地游赏。那游赏之际,肩儿厮挨,手儿厮把,少也是有五六千来对儿。”
黎诗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谢淑芸,问道:“那你们……”
谢淑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一样,一样!”顿了顿,又道:“如此良辰美景,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每年上元节之际,红男绿女,对对佳偶,都会玩得通宵达旦,在成都也不例外。人皆道,玉露频催,金鸡屡唱,兴犹未已。甚至饮酒醺醺,倩人扶着,堕翠遗簪,难以枚举。次日一早,不少有心之人待游人散后,会立刻带着小灯去街上仔仔细细检视一番,往往能捡到不少贵重的金银首饰,谓之‘扫街’。”
“啊?还有这等好事?!”子翃一听,立刻两眼放光,急忙说道,“那、那算了,这上元节的灯再好看我也不看了!我就好好提前休息,养精蓄锐,一到游人散场时刻,立即持灯进场,开始扫街!”
“哇,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啊?”欧也有些不解,惊讶地问道。
子翃振振有词地说道:“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于我而言,上元节不就是一场灯会嘛。你知道司马光在洛阳闲居时,上元佳节到了,他的夫人想出门赏灯,他怎么回答的吗?司马光说:‘家里每天都点灯,何必去外面看呢?’其夫人答曰:‘不只是看灯,我也想看看游人。’司马光心里纳闷,反问道:‘难道我是鬼吗?’”
众人哑然失笑。
笑罢,谢淑芸凝思片刻,悠悠说道:“你们别说,成都还真是一个养人的好地方啊。正月灯市过后,便是二月花市。成都花盛蜚声远近,最多、最好、最著名的还不是芙蓉,而是海棠。”
“海棠?怎么会是海棠呢?”黎诗不解地说道,“我们来的路上,看到有很多芙蓉树啊。”
“是有不少芙蓉树,不过,与海棠相比,芙蓉树还是少了一些。”谢淑芸一本正经地说道,眼神中满是憧憬与赞赏,“这西园附近啊,全是海棠。蜀之海棠,诚为天下奇艳,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每年二月十五百花生日那日,花朝节之时,成都开了花市,游人纷纷赶往青羊宫花会,畅游一番,月晓已开花市乃合,至暮方休。至于三月蚕市,那就更热闹了。成都蚕市之多,超乎想象,南门、五门、大慈寺前,龙桥,大西门睿圣夫人庙前等等皆有蚕市。每年正月至三月,州城及属县循环一十五处,多不胜数。蜀中每春蚕市,至时货易毕集,阛阓(huán huì,街市)填委,繁盛无比,齐民聚百货,贸鬻贵及时。乘此耕桑前,以助农绩资。物品何其夥(huǒ,多),碎琐皆不遗。”
曹通判从旁说道:“成都,乃古蚕丛之国,其民重蚕事,故一岁之中各处有蚕市并不稀奇。”
高雅郭好奇地问道:“但对于外地人而言,这蚕市还是挺稀奇的,就是不知蚕市上都卖些什么东西呀?”
忠尧微微一笑,淡然道:“蚕市者,二月望日于城中某所鬻花木、蚕器,是也。”
“哦,原来蚕市上卖的都是些花木和蚕器啊。”高雅郭喃喃道。
曹通判悠然吟道:“成都好,蚕市趁遨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遨灯火上高楼。车马溢瀛洲。人散后,茧馆喜绸缪。柳叶已饶烟黛细,桑条何似玉纤柔。立马看风流。”
“不过,与蚕市相比呢,我更喜欢四月的锦市。我相信,你们也会喜欢的!”谢淑芸忽然眨了眨眼睛,兴奋地说道。
“是女人都喜欢!”云婀赶紧点了点头。
“嗯,都喜欢!”黎诗悦然道。
“这成都是锦官城,罗纨锦绮等物甲天下,锦机玉工不知凡数。”谢淑芸眉飞色舞地说道,“锦里,蚕市,满街珠翠,千万红妆。玉蝉金雀,宝髻花簇鸣珰,绣衣尤长。所谓,有蚕才有锦,蚕市旺,方有锦绣长。在蚕市上买了蚕器回去,织锦濯锦,然后再拿到锦市上交易,以换取所需。”
说到这里,曹通判忽然干咳了两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成都美女白如霜,结伴攜(xié,携)筐去采桑。一岁蚕苗凡七出,寸丝那得做衣裳。可怜采桑女、织锦工一年到头忙来忙去,为他人做了锦绣衣裳,自己身上却无一尺半匹啊。”
谢淑芸瞟了曹通判一眼,又对高雅郭和黎诗说道:“他阴阳怪气的,别理他。两位若是在成都多呆上些时日,我们还可以一同逛逛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还有八月桂市。”
“啊?那每个月都有集市,那我们都不用回去了!”黎诗惊呼道。
“是呀!否则怎么能说是一座来了就走不脱的城市呢?”谢淑芸满面春风,侃侃而谈,“蜀民每岁五月,于大慈寺前街中卖扇,名曰扇市。五月仲夏,扇子成为纳凉之必需,于是扇市应时而兴。扇市之中,各种‘蜀扇’或‘川扇’琳琅满目,是许多地方瞧不着的。譬如,聚骨扇,自吴制之外,惟川扇称佳,其精雅则宜士人,其华灿则宜艳女。
六月香市,乃商人交易香处。不但有众多寺庙宫观的供香,还有各种香料、熏香、香药,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七月七宝市,七宝者,泛指百货也,鬻器用者号七宝市,观街有,大慈寺前也有。
至于八月桂市,每年一入八月,成都城中便处处桂香拂袂。此外,新都桂树尤多,每秋花开,几百余担,各城镇之营茶叶及糖点业者均来此趸(dǔn)购,大量采购桂花呢。”
曹通判听罢,忽然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指着一帮女人,对忠尧等男子说道:“你们瞧瞧,瞧瞧!这女人喜欢的东西啊,就是与男人所好不同,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说说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呢?”
谢淑芸不以为然,撇撇嘴摇头道:“不感兴趣。”
曹通判却不慌不忙,招呼一众男人凑上前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她们不感兴趣,我们男人可都感兴趣。来来来,我也跟你们唠叨唠叨!”
忠尧等人凑近了头去,准备听曹通判细说。瞧着曹通判与谢淑芸两人抬起杠来,众人不禁隐隐发笑,不过那是一种微妙而又温馨的感觉。
曹通判微微一笑,道:“其实呢,这里最有发言权的是我这位贤弟,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蜀人嘛!我与淑芸都是班门弄斧而已。”
忠尧连忙摆手道:“不不不!长恭兄言重了,我已经离家有些时日,还是你们来说比较合适。正好,也看看外人眼中的成都是个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