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虐猫事件
创伤的定义,是因为某件事或者情境的知觉,超过了我们能够成功应对与承受的能力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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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还是7点不到就醒来了,前一天的放肆哭泣与宣泄倾吐,让我似乎好受了很多。但创伤,并不会这么简单就治愈的。
创伤的定义,是为某件事或者情境的知觉,超过了我们能够成功应对与承受的能力极限。通常来说,创伤性经历包含对身体和生命的威胁或一个个体化的经历、目睹死亡或悲哀的伤害。在我,这承受不了的,便是在我经历了深爱着的女人的死亡。
心理是人的一部分,实际上它也是作用到生理的。对创伤的治疗非常复杂,因为它还包含了帮助病人发现创伤所连接的恐惧、幻想和冲突。精神科医生会开处方药物,让创伤产生的对生理的伤害变得最小化。但心理层面的,就只有我们心理医生才能够帮助释怀。也就是说,我们心理学要寻找到创伤的最终根源,发现那个被死死拧着的结,将它打开。
其实,乐瑾瑜这位精神科医生对我的心理治疗,与其说是她治疗的成功,不如说是我自己对自己克服的成功。我让自己变得弱化,放肆地卸下防备,袒露自己的伤口。
我收拾妥当,下楼准备离开这座被我留下了文戈的城市。可在一楼的沙发上,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乐瑾瑜,她还穿着昨天跟我一起的那套运动服,单手托着头,眼睛闭合小寐着。我心里微微一酸,意识到这女人可能因为不放心我,留在一楼待了一宿。但越是这样,让我越发不敢上前摇醒她并说出什么感激对方的话语。
我不配……
我小声在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静静地走出招待所的大门,发动了汽车。我透过车窗,又透过招待所的玻璃,窥探那睡着的美丽的女人。
下个月见吧!我暗暗想着:希望在你来到海阳市精神病院的时候,梯田人魔已经被定罪伏法,而不是被押入你将要工作的新单位接受强制治疗。
我接入车载电话,拨通了李昊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赵珂,她压低着声音:“李昊在睡觉,你等会儿,我出去给你说。”
我“嗯”了一声,对方脚步的声音通过车载音响放出,显得那么真实与接近。终于,赵珂的声音变大了,充斥着整个车厢:“李昊昨晚快两点才从省城回来,送完邱凌回看守所后,便赶到局里,和梯田人魔案专案组开紧急会议,一直忙到4点多才回来。”
“那让他多睡一会儿吧!赵珂,你昨天跟他们一起过去了吗?”
“我没去,在局里和鉴证的同事为另外的案子忙活。”赵珂回答道。
“哦!那……那我晚点再打给李昊吧。”我有点失望,对于昨天下午邱凌在省厅接受的测试结果始终期待。
“沈非,我知道你想问他什么。”赵珂在那头深吸了一口气,“李昊昨天给我打电话时说你在诊疗后,只给他说了一句话,就是邱凌比我们目前看到的要强大太多太多了。”
“是的,我是这么给他说的。”
“嗯!那么对于昨天他在省厅的表现,也可以用这句话来回复你——邱凌,比我们看到的,强大了太多。”
“他战胜了机器?”
“是的。”赵珂应着,紧接着她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沈非,我是法医。在我这一层面,邱凌截至目前所呈现出来的一切,实际上已经能够定性为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精神病患者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收线后我又拨给了陈教授,老教授在话筒那边咳嗽了一下:“沈非,你自己怎么样?”
“我没什么。”
“你还在苏门大学吗?”
“我在回来的路上。”说到这里我顿了顿,因为我知道陈教授担心的是什么,于是我接着说道,“老师,我已经翻过去了,这一次是真的翻过去了。”
“嗯,我相信你。”教授沉声说道,“你打给我是想知道昨天下午邱凌的表现吧?”
“结果我已经知道了,刚才我打给李昊了,他女友给我说了。”
“但是细节你必须好好听听。”教授说道,“测谎仪的原理你应该是清楚的,人在说谎时候会有大量的生理变化,比如呼吸速率、血容量异常、脉搏加快、血压升高等不受意识控制的生理反应,而且这些反应是条件反射的自主运动。而这脉搏、呼吸与皮肤电阻三个方面的生理变化,也就是我们测谎中主要数据的收集来源。其中又以皮肤电阻最为敏感,是测谎的主要根据。在昨天,省厅请来的专家使用的,便是收集这些数据的PG-7型多参量心理测试仪。”
陈教授如数家珍般继续着:“PG-7只有一本32开的书本大小,由传感器、主机和微机三个部分组成。传感器有三个触角,要戴在哪三个位置你应该是知道的。而我要给你详细说的,就是邱凌的身体在接触到这三个位置传感器时的细微表现。”
“等下!”我打断道,“整个过程你近距离接触过邱凌吗?”问这话是我害怕教授因为只是在一片大玻璃后窥探,采集到的不过是模棱两可的数据,无法确定什么。
“沈非,我是本省心理学领域的权威。来到省厅协助公安检测的那几个老家伙,基本上都和我认识。虽然他们这些精神科的老顽固之前和我在很多专业杂志上吵过架,但是对对方的敬重,还是始终如一的。”教授说到这“呵呵”地笑了,“所以,在他们看到我后,便给省厅的公安同志说了,并对我发出了邀请。我有幸和他们一起参加这次检测,身份是作为专家组成员。”
“那报告结果你也参与了吗?”
“参与了,但是可能我所反馈的意见没办法改变结论,因为在他们看来,数据强过一切。”
“哦!”我应了,没再打岔。
“沈非,邱凌昨天上午在你的诊疗室喝水了吗?”教授突然间问出一个与整个事件无关的问题。
“就喝了那杯牛奶。”我有点诧异,“有什么关系吗?”
“我问了李昊,早上他们是9点将邱凌从看守所带出来的。在你的诊所里面他喝了一杯牛奶,大概是200毫升。去往省城的路上,他在警车上吃面包时,又喝了一瓶矿泉水,应该是350毫升。接着抵达省厅后,他又要求喝了一杯水,应该是150毫升……”
我猜到了教授想要说什么了:“你的意思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上过一次厕所?”
教授应道:“是的,但咱又说回来,从上午9点到下午测试结束,他一共摄取的液体只是700毫升。我看了下他体重的数据,75公斤,那么他每天需要摄取的水量大概是75×40=3000毫升吧。所以,可能也只是我多心了而已。”
“问题是……在他被李昊他们从看守所带出来之前,他喝了多少水,又有多久没有上厕所,这就没有人知道了。”我大声说道,“如果他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憋着一泡尿,那么,他的神经所承受的来自膀胱的痛感,应该是非常恐怖的。这将直接影响到他的呼吸速率、血容量、脉搏、血压这些数据,让这些数据始终稳定在一个比较高的基调上。相比较而言,他心里所思所想作用到这些数据上的冲击与波动又算得了什么呢?”
教授沉默了几秒,最终在话筒那边“嗯”了一声:“沈非,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心理活动对身体的影响,比较起生理方面的,压根不算什么。”他顿了顿,“沈非,我继续给你说昨天下午的测试吧。”
我应了。
教授:“传感器的三个触角,第一个是戴在手指上的皮肤电阻传感器。这个不锈钢电击贴贴上去时,我注意到邱凌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按道理说,这一贴片不可能让他有不适感觉的。之后第二个触角——呼吸传感器被拉伸开来,系到他的胸部时,他也有极其不易被人察觉的细微动作,不过这次是眼皮的跳动而已。脉搏与血压传感器在我们平时使用时,一般都是戴在被测试者的腕部。但邱凌当时提出要求,说手腕因为这几天频繁审讯时被手铐锁得近乎麻木,可不可以不戴脉搏血压传感器。”
“专家们便将脉搏血压传感器戴到了他的臀部。”我沉声说道。
“是的。不过这次,他身体并没有任何细微动作。当然,我也可以理解成是他注意到了我在死死地盯着他的缘故吧。”教授接着说道,“之后便是测试开始,省厅的专家提问的问题都是梯田人魔所犯下案子中的细节。也就是说,任何一个问题,目前我们所看到的状态下的邱凌,不管他选择如何回答,在测谎仪器面前,他的回答都应该是谎言。因为他所伪造出来的自己,是对于那一切完全不知情的。”
“可是他身体作用到主机的曲线全部正常。”我淡淡地说道,甚至不是用询问的方式。
“是的,他的线条始终如一,与他回答自己的姓名年龄这些时一模一样。”
“数据太过稳定,难道你们就没有担忧与怀疑吗?任何一个人,不可能在面对测谎仪器时,情绪上没有任何波动的。”我提出了我的看法。
“沈非,你我是心理学领域的学者,但这次测试的其他专家,基本上都是精神科研究上有着自己建树的老学究。当然,在测试结束后,我和他们私底下也聊了两句。数据太过平和,同样让他们有过担忧。但目前我们所知的公安大学测试中心在1000多例刑事案件实战中,心理测试技术的嫌疑排除率是100%。那么,我们最终所得到的数据,就可以理解成我们最终形成报告的认定结论。”
我苦笑道:“结论就是邱凌曾经犯下的所有罪行,全部是在他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情况下发生的。或者可以直接得出结论,真正的犯罪人压根就不是他——邱凌,而是他身体里面那个隐藏着的恶魔。”
教授应着:“是的,最起码,目前我们通过法定程序鉴定所得出的结论——他是一名多重人格障碍患者。”
“老师,那么在测谎结束后,邱凌是不是提出上厕所了?”
教授再次顿了顿:“是。”
从苏门回到海阳市的几个小时里,我的脑子好像一台不会停摆的钟,重复地摆动着。我将我第一眼看到邱凌开始,到目前收集到的所有一一整理,并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唯恐漏过任何一个细节。然后我发现,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可能就是在做一个伪命题——如果他确实是一位多重人格障碍患者,那么,我们所有人不过是在做着愚蠢甚至罪恶的事情——证明一位精神病人并没有精神疾病。
可能吗?我开始质疑了。其实赵珂说的没有错,我们目前所能捕捉到的种种,没有任何一项能够否定邱凌是个多重人格的既定事实。我们来回奔波,心力交瘁,挖掘的实际上只是他与我之间,围绕着一个死去的女人的爱与恨而已。这,压根就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我将车窗打开,暴雨后的凌晨,有着让人舒坦的凉风。可偏偏这时,旁边一辆运载着生猪的卡车驶过,那难闻的腥臭让我眉头一皱。
我连忙按下按钮,让车窗往上。也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邱凌这几天里,每一次与我的接触,其实都是被动地钻进我精心布置的想要将他击垮的狙击战。他所面对的所有,在他而言都是事先不可估的。那么,他每一次都能将我击退的武器是什么呢?
他随时变换的人格,这点是他的武器无疑。他可以在每一次即将被我触摸到什么的时候,释放出另外一个自己——恶魔,抑或阻拦者。于是,我会下意识地换上新的对策,就好像他真的变成了分裂出的新人格的那个人。实际上,我们目前想要证明的命题里面,他压根就并没有多重人格,而是用他在心理学领域的所知所学,来逃避法律的制裁。
我再次望了一眼那辆满载着生猪的卡车,车上某头猪用它的三角眼注视着我。
邱凌的另一个武器,也终于被我发现了——文戈。就如同我为了躲避腥臭而合上车窗,厌恶三角眼的眼神而转移视线一个道理。邱凌在我猝不及防时,戳中的我的软肋,始终是文戈。有他在场的,更多的是他不在场,但是他知道我会寻找到的。
我明白,这一武器,在他举起的同时,对他自己,其实也是一次自残式的伤害。
邱凌,你的躯壳里面到底装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呢?你所具备的足够的理智,注定了你不应该犯下那些血腥的罪恶。那么,你选择走上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要证明自己在心理学领域的博学贯通,做到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无所不能吗?
我摇了摇头。赵珂的话在我耳边回荡。
“沈非,我是法医。在我这一层面,邱凌截至目前所呈现出来的一切,实际上就已经能够定性为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精神病患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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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驶入海阳市公安局的时间是下午3:20,汪局上午和我通话时说要等我一起午饭,我推托了,一个人在人民广场的路边吃了一碗面,看了一会儿路人。这样,我的心境才能越发平和。
汪局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这位高大的老者正在和几个年轻刑警说着话。李昊也在其中,脸色并不好看,好像憋着什么即将爆炸。不过汪局的气势,似乎又让他无法得以释放。
我在敞开的门上敲了几下,汪局回头看到了我,冲我点点头,示意我进房间。接着他对李昊他们几个沉声说道:“都下去吧!我和沈医生再单独聊聊。你们还有情绪的话,晚上我让马政委找你们谈话。”
另外几个刑警没吭声,站起来便朝外面走。李昊看了我一眼,似乎很不甘心,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往外面走。走出几步后,他突然猛地扭过头来:“汪局,这案子真这样了结的话,我们全队的人都会郁闷一辈子的。”
“少废话!”汪局一反常态地大吼起来,“你是刑警,你需要的是证据,我们都不是街上贴小广告的神探。”
他吼完这一嗓子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语气缓和了一点:“你以为我心里就舒坦吗?他送到精神病院的那天,我们全局的人都会没脸见人。”
李昊摇了摇头,低头骂了句粗话,往外走去。
“小沈,坐吧!”汪局跟着他们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带上,“喝铁观音还是普洱?”
“普洱吧!”其实我更喜欢绿茶,但汪局早年在一线工作,身体落下很多毛病,胃溃疡患者多喝普洱可以养胃。
汪局点了点头,开始沏茶。我注意到,他今天沏茶的动作并不连贯,甚至还遗漏了其中一个程序。珠三角的茶道文化,尤以老者更为讲究,汪局这种老茶虫,犯下这种错误,原因只有一个——他憋着火,无法冷静。
“汪局,对不起,没有在这个案子里帮到你们什么。”我小声说道。
“别这么说,小沈,你并不是警察,你没有责任与义务。况且,你也不是医生,所以你所能揣摩的种种,实际上也并不能成为将邱凌定罪的诊断结论,这一点上,大伙也都事先有数。之所以我这老头想要你帮忙,因为你是李昊的好兄弟,你们会一个鼻孔出气,不会先入为主地接受省厅那些家伙的谬论。”汪局边说边将刚沏好的茶端到我面前,“也就是说,你会和我们一样,希望推倒邱凌是个病患的命题。”
“谢谢你了,这几天你所做的一切,李昊都给我说了。关于小文的事,你终于开始面对。这……”汪局苦笑着,“这可能就是我们这几天费劲折腾后,最大的收获。”
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热,汪局的话说得很诚恳,但在我听来,依然感觉羞愧。我端起茶杯,吹了吹。这一泡茶叶很好,深黄的茶水上,似乎飘着一层白色的水雾,这是陈年普洱才有的奇妙。
“汪局……”我语塞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沉默片刻,我将手里的茶水浅浅抿过,最终一口喝下。
“不用说见外的话。省厅的领导其实也挺郁闷的,但是现在不像以前了。我们执法的同时,也不能一棍子将人打死。疑犯从无……”汪局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都是群直肠子的刑警,虽然也都懂那么一点所谓的科学办案,但归根结底,又都玩不出真正的水平,也尿不出一丈高的尿来。”
“邱凌已经被定性为精神病病患了?”我终于开口问道。
“是的,连预审都不用送了。省厅的同志这几天会出最终报告——定性为完全限制行为能力的精神病患者。快的话,这个月月底,邱凌就会作为危险级别比较高的病人,送入海阳市精神病院。”汪局望着我说道。
“是接受治疗还是?”我小声问道。
汪局苦笑道:“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他终生都不可能离开精神病院。强制关押……”他顿了顿,“终生。”
“汪局,最终结论下来,还有多少天?”
这位魁梧的老者抬起头来:“最迟三天。”
我吸了一口气,站起:“汪局,这三天我还能让李昊带着我提审邱凌吗?”
汪局压低了声音:“有些话我不可能当着李昊他们说,但你不是我的手下,我们的聊天可以理解为发牢骚。”
我点了点头。
“沈非,我权力的极限,都将用来配合你。”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果邱凌是装的,那么,让他逃脱法律制裁的话,包括我,都会内疚终生的。”说完这话,他缓缓站起,冲我行了个礼。
我点着头,往外走去。
而实际上,我和他们一样,感到绝望,也不知道接下来怎样才能让那一纸强制关押的裁定报告被收回。
“去哪里?”李昊黑着脸跳上了我的车,没什么好气地对我说道。“去找邵波吧!”我提议道。
这时,李昊电话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下屏幕:“邵波这家伙有顺风耳吗?他打来了。”
说完这话,李昊接听了电话,可对面的邵波才说了一两句,李昊嘴角便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打断了话筒那头邵波的话:“你等一下,我按免提。沈非和我在一起。”
邵波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俩厮混在一起有用吗?就俩脓包。”
“少废话,赶紧说正事。”李昊骂道。
“得!沈非,邱凌在三中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在校园里犯过一个小案子。”
“什么案子?”我连忙追问道。
“他摔死了一只学校里面的流浪猫。”邵波似乎为这一发现很得意。
“这叫犯案?”李昊又要发飙了。
邵波没等李昊继续:“他将猫尸体的脊椎骨拧断了,与几本书一起放在一位女同学的桌子上。那几本书,被他摆放成阶梯状,而猫尸,就像阶梯上铺着的地毯。”
“邵波,你在哪里?我们现在马上过来。”李昊欣喜起来,对着手机大声说道,“如果这一情况属实,那就可以证明当年的他,就有过用现在梯田人魔案的手法虐杀动物的前科。”
“得!你别着急,我还有更好的消息没说,你三番五次地打断会让我没有积极性的。”邵波心情似乎也很好,又开始耍贫嘴了。
“我闭嘴总成了吧。”李昊扭头看了我一眼,单手举了个拳头,做了个有戏的手势。
“你俩现在开车去曙光中学吧?就是邱凌曾经任教一年的曙光中学。我在过去的路上。那里有一个老师,与邱凌是高中同学。”邱凌说到这顿了顿,“沈非,那个老师和文戈也是同学,并且……”邱凌语调明显欢快起来,“并且这家伙从省师范毕业后,和邱凌同时进入了曙光中学。”
“也就是说,他在我们所不知的邱凌那两段黑历史中,是最好的见证人。”李昊又插嘴了。
“得!赶紧过来,我们去逮住这家伙好好聊下。”
下午4:30,我们抵达位于城乡接合部的曙光中学。
我们想要将车开进学校,可保安却探出头来:“干哈呢?学校又不是菜园,咋谁都想往里冲啊?”
李昊探出头:“市局的,过来调查点东西。”
“啥局?俺们校长交代过,俺们只受教育局管,其他局俺们都不用鸟。”保安一根筋,冲李昊皱着眉说道。
李昊正要发火,可一瞟操场对面,邵波的车四平八稳停在那儿。李昊便伸手指了指邵波的车:“这位小同志,那辆车为什么就可以开进去呢?”
“你说甚?你说黑色那辆吗?那是公安局的,你吹胡子瞪眼耍脸子,俺喊一嗓子,那公安局的同志抓起你。”小保安显然对李昊的态度很有看法。
我哭笑不得,连日来的抑郁似乎被化开了些许。李昊扭过身翻手包,拿出警官证。他似乎还和这小保安较上劲了:“你自己看,到底谁是公安局的。”
“你急什么急呢?拿来给俺瞅瞅。”小保安钻出了保安亭,接过李昊的警官证仔细打量,并小声嘀咕了一句,“现在坏人贼多,法制节目说坏人冒充警察的也贼多。”
这时,邵波的声音响起了,只见他钻出了车,对着这边扯着嗓子喊道:“保安同志,他们是我们队里的同事,和我们一起来搞调查的。”
“收到!”小保安咧嘴对着邵波喊道,“邵同志莫急,我放他们进来。”
李昊哭笑不得:“我说小伙啊!你就怎么断定他是警察,我就像是冒充警察的坏人呢?”
小保安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你瞅瞅,你瞅瞅,不是误会吗?你莫生气。邵同志浓眉大眼的,一瞅就像个好人。”
“那我呢?”李昊追问道。
“呵呵,这位哥,是你非要逼俺说的。”小保安咧着嘴,“你长得一点都不像警察,哪里有警察一脸横肉,跟电视剧《马踏山剿匪记》里面那个山大王钻山豹一样一样的。”
我终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李昊自己也没忍住乐了:“得!小同志你看得贼准,俺要是长得跟邵同志一样一样,现在早就做刑警大队队长了。”
小保安讪笑道:“你也莫着急,邵队长同志以后升了局长,看你表现好,弄不好就提你去接他班当队长咧!”
我们将车停好,邵波被李昊狠狠削了一顿。但邵波皮厚,嬉皮笑脸,李昊也只是说:“冒充公安可是犯罪行为,你小子以后给我注意点。”
“我难道不是公安吗?别忘记了你和我是哪里的同学,刑警学院。”邵波笑着说道。
“嘿嘿!你一个被警队开除的家伙,还敢斗嘴,信不信我直接把你给铐了。”李昊也笑了。
距离邵波和校方的人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们仨便在操场里聊了一会儿。邵波这一天也真没消停,他顺着邱凌在国土局工作的历史,一步步往上翻,包括再次拉着郭美丽吃了顿中饭。
“那个高中同学叫穆肃,教体育的。三十挂零了,还没对象,牛高马大一个汉子,据说是个‘同志’。校方为这事还真找他谈过话,可他说压根没那事,只是自己要求高,所以找不到合适的姑娘而已。”邵波看了看表,开始领着我们往教学楼走去。
我们仨一溜烟走到了四楼,邵波径直拧开了副校长办公室的门。里面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师连忙站了起来:“是邵警官吧?”
李昊脸色又一次阴了,但不好发作。谁知道邵波还冲那老师笑着迎上去:“市局刑警队邵波,您就是范校长吧?”
范校长点头,指着坐在墙壁边沙发上的一个年轻人:“这个就是你们要找的穆老师。”
穆老师瞟了我们一眼:“按照程序,你们应该先拿出证件来吧?”
邵波便对李昊使唤道:“小李,拿你证件给老师们看看。”
李昊白了邵波一眼,掏出证件,穆老师也没仔细看,就白了一眼:“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
“小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学校外面犯了什么错误,警察同志都找到学校来了,你还不端正态度。”范校长似乎有点生气。
“范校长,你误会了。我们是有情况想要和穆老师聊聊,希望他能帮助我们提供点线索而已。”邵波连忙插嘴道。
“这样子啊?我就说穆肃同志除了不结婚以外,其他方面也都好,应该不至于犯错误来着。”范校长笑了,“那好吧,你们的规矩我懂,我回避一下。”
说完这话,他便朝着门外走去,并给我们带拢了房门。
“你们是想找我聊邱凌的吧?”穆老师径直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了解他的情况的?”李昊反问道。
“很正常,这几天新闻里天天提他,还有传闻说他可能不会被枪毙。”穆老师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都是谣言。”李昊小声说道。
“穆老师,你和邱凌、文戈都是高中同学吗?”我坐到了穆肃身旁开口问道。
“嗯!”穆老师点头,“这位警官,你也认识文戈?”
“我不是公安局的,我姓沈,是心理医生。”我解释道。
“你叫沈非?文戈的丈夫?”穆老师眼睛一亮,“邱凌说起过你,说你是个学识渊博的心理学高才生。有一次他喝醉酒还说他很嫉妒你,事业成功,爱情美满。”
我淡淡一笑:“穆老师,这样说来,你和邱凌关系应该走得很近咯?”
穆老师点点头:“还可以吧。你们想要了解什么,尽管开口问吧,但我不一定会回答,毕竟我有着公民的权利。”
我扭头看了邵波一眼,邵波会意:“穆老师,你在同性恋论坛里曾经和别人说起过,你高中时期有个同学,虐杀野猫后将猫尸摆放的方式,与梯田人魔摆放受害者尸体的现场类同。你说的那个同学,就是邱凌吧。”
穆老师脸色一变:“这位警官,我没有进入过同性恋论坛,请你不要随意诬蔑我。”
邵波耸了耸肩:“嗯!穆老师,如果你觉得我说你曾经在同性恋论坛里与人聊过天是诬蔑你的话,那我们可以换个话题。俩男的玩绳子和皮鞭这些细节,让我们对你在性方面的尺度,还是有一定的好奇来着。”
“你……”穆老师站了起来,紧接着压低声音,“这是学校,请不要将我私人的一些事情拿到这里来说。”
“那行,那我们就说说别人的事情吧!邱凌高中时期虐杀猫事件的整个过程,我想听你说得仔细点。”邵波笑着说道。
“请你也不要对人提起我私人的……”
穆老师的话被邵波打断了:“我们不关心。”
“嗯!”穆老师点了点头,接着看了看我,“那是我们高三上学期。虽然还有半年面对高考,但压力已经让每一个人都感觉窒息。我记得那天晚自习前,邱凌和文戈似乎为什么事在生气。我去自习教室路上,看见他俩站在操场的角落里。文戈趴在邱凌肩膀上好像在哭,邱凌在小声地安慰她。”
“你等下,你说文戈趴在邱凌的肩膀上哭?”李昊打断了他,并偷偷看了看我的表情,“你确定你当时没看走眼?”
“很奇怪吗?”穆老师再次看我一眼,“沈医生,难道你不知道邱凌和文戈是好朋友吗?”
“听说过。”我小声应道。
“就是啊!后来你们都在苏门大学读书,三个人关系那么近,不可能不知道他俩高中时就是好友来着。”穆老师很认真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与邱凌、文戈三个人在大学时期关系很近?”我终于没忍住,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吗?”穆老师一脸的疑惑,“邱凌对于你们三个之间发生过的细节,始终遮遮掩掩。不过我也能估出个大概来——邱凌因为晚到一年,所以文戈被你抢先一步,开始了疯狂追求。虽然文戈始终还在等着邱凌,因为他们有过约定……”
“什么约定?”我再次插话。
“他俩青梅竹马,很小的时候就说长大后要在一起,这些可能你并不知道吧?邱凌和文戈应该都没对你说过。”穆老师看起来不像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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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通过邱凌了解到的是——他俩私定终身,我横刀夺爱捷足先登。接着呢?”我觉得有点好笑。
“沈医生,我所知道的都只是邱凌给我说过的一些碎片而已,他让我了解到的是他觉得自己与你比较起来,渺小而懦弱。所以,他才拒绝了文戈,断开了与文戈的爱情。对了,沈医生,如果我说的这些有什么触碰到你与文戈的婚姻,希望你不要太过较真。”
“文戈已经死了。”我很平静地说道。在我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我看到邵波和李昊一起朝我望了过来,似乎从我嘴里吐出这几个字来,诠释着我真正意义上的放开一般。
“啊!”穆老师瞪大了眼睛,“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我冲他淡淡一笑:“没关系。再说,关于我与文戈以及邱凌,我们三个在苏门大学发生的一切,与我们这次谈话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你继续说说虐猫事件那一晚发生的事情。”
“行!那晚邱凌和文戈晚自习大概迟到了半个小时,所幸那天老师不在,没人注意他们。没过多久,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坐我前排的莫晓丽就站了起来,冲坐在后排的文戈开口骂,说文戈一个姑娘家没有一点羞耻,不懂得洁身自爱。”
“具体是什么个情况?”李昊问道。
“也不是很清楚,后来听说是因为莫晓丽喜欢的一个男生和文戈关系不错吧。莫晓丽那姑娘嘴巴也狠,说了几句后,居然扯着文戈曾经有一次上体育课来了例假,赶回女宿舍的事来骂,说得很难听,说什么一条白裤子都变成了红色,一瞅就知道那地方口子开得大,是个狐狸精加祸害。”穆老师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住了,并对我说道,“只是那莫晓丽骂人的话,沈医生别多想。”
我没吭声,李昊问道:“邱凌当时在,难道就没有护着文戈说上几句什么?”
“你说邱凌?”穆老师笑了,“那时候的邱凌就一窝囊废,除了和文戈话多点,和其他人聊天都是要脸红的主。他当时一张脸憋得通红,可一句话都憋不出来。莫晓丽看到了,便对文戈还骂上了几句‘身边天天站这么个脓包,长大了嫁给脓包生几个杂碎得了。’”
我咳嗽了一声,穆老师连忙改口:“都是那女生乱说而已。反正邱凌从我高中认识他开始,就不怎么说话。别看他个子不矮,但是单瘦,不像个男孩子应该有的健康模样。他脸上那几年还长满了疙瘩,所以留着长长的头发,搭在额头,一副很邋遢的样子。我们大学毕业后,和他在学校做同事时我还笑话过他,不知道当年文戈怎么会看上他的。”
“行了,穆老师,我们还是说回虐猫事件吧!”我沉声道。
“我只能说我知道的,具体细节我肯定是不知道的。”穆老师继续道,“我们所有同学知道的只是第二天早上,莫晓丽抽屉里的书全部被人放到了桌子上,摆成了楼梯一般的模样。她时不时去学校湖边喂食的那只野猫,被人弄死了,而且还被拧成了好几段,摆在那楼梯形状的书上,这样,猫被拧断位置的伤口流出的血,就能够将莫晓丽的每一本书,都给湿透。”
“与梯田人魔之后犯下案子所用的手法完全一致。”李昊很镇定地说道。他只有在真正有发现与收获的时候,才会显得像一个睿智的刑警。
“是的。和后来我在电视里看到的梯田人魔杀死那些女人采用的手法是一样的。”穆老师点着头,“不过,他俩弄死猫并放进教室的时间,我们没有人能够估摸到。”
“他俩?”我追问道,“你说的是他俩。”
“没错啊,他俩。”穆老师点了点头,“第二天莫晓丽被吓哭了,老师当时就急了,说一定要查出是谁。所有人都不假思索地将矛头指向文戈,说肯定是文戈做的。文戈也不解释,就坐在那里望着窗外不吭声。邱凌就站了起来,说话声音跟蚊子哼一样,说是他做的。实际上我们心里都有数,怎么可能是他呢?凭他那小胆子怎么可能弄死一只猫呢?”
说到这里,穆老师自顾自地愣了一下,接着讪笑道:“话也说回来,当时在电视里看到梯田人魔是邱凌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不可能,他这么一个窝囊的家伙,怎么可能犯下五起命案呢?太不可思议了。”
“你只是因为邱凌窝囊,就认为弄死猫的不会是他?”李昊插话道。
“时间也挺久了,不太记得了。反正当时我们私底下都认为不是邱凌弄的,因为和邱凌一个寝室的同学说那天晚上邱凌压根就没离开过寝室。”穆老师回答道。
邵波问:“他就不能在寝室里的同学睡着后再一个人出去吗?”
“有点难。”穆老师笑了笑,“他寝室里有两个出名的学霸,一个是晚上不睡熬夜看书,一个是早上早起赶早看书。两学霸后来就约定了,晚上不睡熬夜看书的准备睡觉时叫醒早上早起赶早看书的,权当互相激励。也就是说,那一宿邱凌要离开寝室出去,除非是学霸出去上厕所。只是一个普通人上厕所的时间,他也不可能完成杀猫摆放的整个作案过程。”
“文戈那天晚上呢?”李昊沉声问道。他这问句一出口,我的心也紧跟着往下一沉,有点害怕听到穆老师的回答。
穆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我心理的变化。他叹了口气:“沈医生,那一次事件受罚的人是邱凌。但实际上我们所有同学心里都知道,大半夜去将那只野猫摔死,并折成几段摆到莫晓丽桌子上的人,只可能是文戈。”
“感谢你刚才用了‘可能’这两个字。”我自顾自地站了起来,“李昊、邵波,你们继续和穆老师聊聊,我想去外面走廊上站一会儿。”
说完这话,我没有等他们的任何回应,便大步朝外走去。我拉开了门,学校里下课的铃声正好响起。我站到走廊边,远处那些从教室里快步走出的孩子无忧无虑的,他们所憧憬与热爱的未来,是美好与绚丽的。
而这一刻的我,却很想告诉他们,未来,其实也可能是狰狞的。
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阴暗已开始聚集。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时意淫世界的悲观与残酷一面。邱凌,这一刻被禁锢在看守所中的他,散发出来的黑色雾霾,似乎正在将我笼罩。而他的所思所想,我越是想钻研进入,越是不可控地代入其中。
我摇了摇头。如果摔死野猫并将猫尸拧断的人不是邱凌,那虐猫事件的凶手,就可能是文戈……
我望向天空,晚霞在天际缠绵着,红色与白色的云彩纠缠到一起,如同那穿着红色格子衬衣的少女在微笑。或许,拧开邱凌内心世界那座火山的钥匙,就是文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