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黄玉顺“生活儒学”之理论创构
郭沂
编者按
此文节选自《当代儒学十家撮要》,载《当代儒学·第1辑》,陈炎、黄俊杰主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收入《生活·仁爱·境界——评生活儒学》,崔发展、杜霞等著,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并作为《开新——当代儒学理论创构》一书的编者导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郭沂,现任韩国首尔大学哲学系教授,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兼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孔子基金会学术委员,中国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学术委员。
在儒学发展史上,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牟宗三的逝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的话,那么同样是90年代在中国大陆悄然兴起的儒学复兴运动则预示着另一个时代的到来。
真正的儒学复兴,从来就不是一种情绪宣泄,它意味着儒学本身与时俱进,适应时代的要求,在理论创新的基础上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并重新为全社会所接受,成为人民大众的主体信仰和行为准则。在这个过程中,理论创构是最根本、最关键的环节。
令人欣慰的是,大陆儒学界在经历了数十年的痛苦磨难后,已经与港台地区以及海外的学者一起,开始探索儒学理论发展的未来方向。
近年儒学理论创构的园地,已百花初放,异彩乍现,渐入佳境。根据致思路径的不同,我将其归为四种形态:一是走出牟宗三,以杜维明、林安梧为代表;二是引入马克思,以李泽厚为代表;三是取法西方现代哲学,以成中英、刘述先、安乐哲、黄玉顺为代表;四是基于中国传统哲学,以张立文、牟钟鉴、郭沂为代表。以下试图撮此十家儒学创新理论之要点,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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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玉顺是以现象学为切入点来建构其新儒学理论的。他既反对“五四”以来脱离传统、全盘西化的态度,也反对所谓“儒家原教旨主义”。至于儒学复兴的进路,他指出要同西方哲学,特别是要与20世纪西方哲学展开对话,所以他选择了现象学作为对话的对象。通过儒学与现象学的比较研究,他提出了“生活儒学”的构想,在当代思想前沿的观念上,复归生活,重建儒学。其中包含着三个基本的层级:生活本源、形而上学、形而下学。
生活儒学所说的“生活本源”并不是说的“生活的本源”。在生活儒学的话语中,生活=本源。生活不是存在者,而是存在本身;用儒家的话语来说,生活不是“物”,而是“事”。生活本身,包括生活的本源情境(共同生活)、生活的本源结构(在生活并且去生活),以至生活的情感显现,诸如“怵惕恻隐之心”这样的事情。这就是说,儒学的复兴,首先面对着现实的语境。这种现实语境,就是我们身处其中的当代生活样式本身。唯有生活,才是我们的“大本大源”“源头活水”。“生活儒学”就是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所谓“面向生活”,就是我们的一切的一切,无不源于生活,归于生活。所以,儒学的重建必须以生活为本源。这是孔子当初创建儒学的夫子之道,也是我们今日重建儒学的必由之路。
我们既然意识到了生活是形而上学的本源,形而上学是形而下学的根据,那么,形而上学、形而下学的重建就是可能的。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这样的物、存在者是形而上的,是“一”,对它的思考就是形而上学;而器这样的物、存在者是形而下的,是“多”,对它们的思考就是形而下学。科学是形而下学,技术是对这种形而下学的应用;伦理学也是形而下学,社会规范的设计是对这种形而下学的应用。如果说,形而下学是对万物、某种存在者或某个存在者领域的思考,那么,形而上学就是对唯一绝对之物、作为终极根据的那个存在者的思考。形而上学就是狭义的、纯粹的“哲学”,它所思考的乃是作为所有存在者的最后根据的那个存在者——本体。这就表明了这样一种生成关系:形而上学→形而下学。这种生成关系就是说:形而上学是形而下学的根据。
“生活本源”和“形而上学”这样两个层级的区分。形而上学的言说所指涉的是存在者,而生活本源的言说所指涉的是存在本身。这种存在本身,就是生活本身、生活情感、生活领悟。
重建形而上学是必然的、必要的、不可回避的事情。形而下学的重建主要涉及我们今天的两个基本领域:知识论、伦理学。
黄玉顺把生活儒学的意义概括为这样两句话:凡是现存的,都是本源的;凡是现存的,都是应当超越的。第一句话的意思是:凡是现存的,都曾经是前此的某种形而下学的构造,但是,无论如何,对于当下的我们来说,它们都是我们的在生活之际遇,我们只有由此出发,才能去生活而超越。第二句话的意思是:凡是现存的,纵然都是我们的在生活之际遇,但是,我们必定去生活而超越它们,而这种去生活而超越,同样归属于我们的在生活之际遇。生活儒学只是告诉我们:我们向来在生活,并且总是去生活。整个“生活儒学”的构想,就是想在我们自己的当下的生存、当下的生活、当下的情感这样一种本源上,来改变我们的生活。
和其他学者一样,黄玉顺对当今儒学予以历史定位,提出了不同于牟宗三和杜维明的“儒学三期”说:第一期为原始的儒学,包括西周时期(五经原典)、春秋时期(孔子思想)和战国时期(曾思孟荀)三个阶段。第二期为蜕变的儒学,包括古代的专制儒学和现代儒学两个阶段。第三阶段为当今重建的儒学。他指出,这个分期意味着,孔孟之后,亦即轴心时期以后的儒学,大体上属于应该被解构的形而上学儒学。我们必须回到孔孟,看看他们是如何在本源的生活感悟上去建构儒学的,这样才可知道如何在我们当下的生活样式的本源上来重建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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