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人与家
一个家庭的气氛通常都是由这家的女人决定的。女人要是懒惰,打不起精神来的话,家里就会死气沉沉,连空气都会变得浑浊,孩子们也会没有规矩,家里看上去就是一团糟。
最近我家附近新建了不少公寓。住户一多,人数自然就增加了。一到傍晚时分,会有很多女人匆匆忙忙地从各个角落走出来,去几家新开的商场买东西。女人们络绎走出家门,就像一支队伍似的走上了大街。这种情景,在前几年是根本看不到的。看着街上匆匆来去的女人们,光从她们的穿着打扮上,也能观察出一些有趣的事情。有的邋邋遢遢,有的利索干净,有的面相狡猾,有的楚楚可爱,有的傻傻乎乎……真可谓千差万别啊。不用多说,只要看到她们外表的气质,自然也就可以想象出她们的家庭氛围了。
许多人在公寓里住了两三年之后,就会萌生贷款盖一处自家住房的想法。一旦有了自家的房子,女人也就有了施展的场所,洁癖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把自己的一切嗜好体现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妻”和“妇”这两个字都是表现女人手里拿着笤帚的样子,也就是说,在中国古代社会里,妇人最重要的家务就是打扫,会打扫家的女人才是人们理想中的好妻子。照理说,家务是分很多种的,要是在这两个字里面,哪怕有一点点表示做饭或者什么别的家务也好啊,可偏偏这两个字都是打扫的意思。也许,在古代的习俗当中,家里的祭祀仪式都是由女人操持的,打扫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吧。所以,女人与打扫,尤其是“妻”字与打扫之间就有了不可分割的渊源关系。如今的妻子们早就与那些神祭、佛祭不沾边了。现在还能看到多少家庭供奉佛龛、神龛之类的东西?所以,现在的女性们宁愿将时间耗费在读杂志、打电话上,也不会花时间去供奉佛祖或是神灵。因为她们不懂“打扫”这项家务的神圣含义,谁要说打扫是妻子的一项重要家务的话,她们立刻就会大声地抱怨:
“这些男人们多么自私啊!总是把我们女人当作家里的一块抹布啊。”
可是,说到底,一个女主人要是整天只知道化妆打扮,而把房间弄得像鸟窝似的,在外人看来也未免有些寒酸不雅吧。但是,你要是这样说了,人家也同样能够找出反驳你的理由:
“哼,我化妆打扮不也是在抬举你吗?谁不喜欢有个好看的老婆啊。总比家里待着个丑八怪强吧。”
你瞧,她们开始以恩人自居,大声地宣扬自己的主张了。
其实,很多事情我只是听说而已,也没亲眼看到过房间到底能邋遢成什么样子。我邻居家的年轻媳妇就是那个样子。她从来不把打扫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每天最在乎的就是那张年轻的脸。这样一来,那妆容也就变得越来越气势非凡。她浓厚的大眼妆,哪怕相距很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浓妆大眼就像是骸骨的眼窝一样,远看简直就像是两个黑色的大窟窿。
还有,喜欢在房间的墙上安装架子的女人通常也是比较懒惰的。
“房间太窄了,不装几个架子怎么放东西啊。”
这类女人的说辞也是冠冕堂皇的。她们从来不会在乎家里墙壁上那一排排的架子会让房间变得多么别扭,让人心里发闷。不用说,这样的女人,平时在家对丈夫的态度一定很强势。这些喜欢装架子的女人,不光在公寓里这么干,搬到别墅之后往往也戒不了这个喜好。
这令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从前在麹町的山谷里住着一位姓卢的太太,她的丈夫是一家报社的社长。当时,我们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与卢家走得很近,我经常去她家串门。卢太太家的大女儿活泼大方,小女儿腼腆少语。大女儿常常把家里的柜子、壁橱打开,从里面掏出糖果悄悄塞到我手里,有时还会读自己喜欢的图画书给我听。在她家待着,我感觉既新鲜又自然,所以,也就总是往她家跑。
因为卢太太家的房子盖在山谷里,所以屋子里总是黏糊糊很潮湿。房子周围树木繁茂,阳光照不进来,又有点儿阴森的感觉。走进房间,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房间的墙上装着一层层架子,架子上堆放着旧杂志、旧报纸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大大小小的盒子、罐子,一个挨着一个摞了好几层。虽然我那时还是个孩子,但看着心里也挺别扭的。
“卢太太也真是的,家里房子那么大,怎么还装那么多架子,一看就是乡下人。”
我还记得母亲曾经为这事唠叨过几次。我倒是没问过母亲,“架子多”与“乡下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可就算我不问,看看卢太太家的样子,大概也就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可惜的是,我已经记不清楚卢太太的长相了。印象当中,她个子不高,脸孔瘦削。虽说我当时并不知道她的性格怎样,但根据后来的经验来判断,喜欢在家里墙上到处装架子的女人,往往都是一些性格懒散、固执好强,而且对自己的丈夫态度强横的女人。
家里盖房子的时候,女主人的意见当然是不可忽略的。可一旦把主导权都交给女主人的话,性质就发生变化了。我有一个朋友家里盖房子,把一切都交给妻子去打理。盖好的房子虽然功能强大,但是七拐八弯像个迷宫一般。每打开一扇门,就会收获一份惊喜。譬如,随便推开一扇门,就会发现自己走进了厨房。通往后门的通道也设计了好几条,如果有不相识的客人来访,彼此不碰面就可以悄悄地从后门离开。这样一来,或许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吧。可同时我也感到,能够设计出这种房子的女主人,是不是心机太重了?那么在乎细节,是不是让人有些不自在呢?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有点惶恐。其实,这家女主人的吝啬在我们朋友当中也早已是出了名的。没错,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设计出这种迷宫般的房子吧。
说到底,家与女人之间的关系是密切的。老婆掌权自不必说,一个家里只要有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婆婆或是喜欢搅事的老妈妈,就必定会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晋代文学家夏侯湛[1]在他的《昆弟诰》一文中曾经说过“纳诲于严父慈母”,而宋代王安石却说严母才是有智慧的母亲。可我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严厉的母亲有什么好的呢?当人们待在宽敞的屋子里,会有一种很安逸的感觉。母亲就像家一样,宽敞舒适好伸展,性格宽容不计较,我欣赏这样的母亲。其实,妻子也好,母亲也罢,宽容大度与不计较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么说,绝不是在为世上的男人们作辩解。如果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一个性格从容不迫的女人去打理的话,这家人家的氛围也就自然会变得安逸许多。宽敞的客厅,看起来并没太多用处的走廊空间,丰富的收纳空间,墙上看不到那些刺眼的架子……这样的家,自然也就最适合于从容不迫的女主人了。我以为,宽敞的居住空间与人的性格之间,应该存在着一种因果关系吧。
说到底,丈夫只是名义上的一家之主,操持的家务显然没有妻子那么多。在我看来,“丈夫”这个词很直白,不像“妻子”这个词可以给人以丰富的想象。在平安时代[2]的文学作品里,我们常常会看到用“净”这个词来形容美丽。其实,这说的也是一个理想的生活环境。这种“净”的概念与贫富无关。不管多么贫穷,日子也可以过得很“净”。也许,就这一点而言,女人比男人更加有灵感。可如今,大多数的女人已经不去领悟这些了。我这么大着胆子说三道四,看来得做好挨骂的准备啊。
注释
[1]夏侯湛(243—291):字孝若,谯国谯郡(今安徽亳州)人,西晋文学家。东汉征西将军夏侯渊曾孙,曹魏兖州刺史夏侯威之孙,淮南太守夏侯庄之子。
[2]平安时代(794—1192):日本古代的最后一个时代。平安时代是日本天皇政府的顶点,也是日本古代文学发展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