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泪(第三部):梅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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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昆仑雪映孤寒月(四)

独孤云逸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搅医者,可是他哪里安得下心。在帐外踱来踱去,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错乱纷繁的脚印。

首席医官进去没多久,却又马上出来,颤抖地跪在独孤云逸面前不住地磕头。

不祥的预感从独孤云逸的脚底一路向上爬升,独孤云逸一把扯住医官的衣领,微启双唇,牙齿不住打颤:“你们拼尽全力医治大王,公主和太子。如果……如果有什么万一,本相会向新王和太后禀明,不会降罪于你们,现在不是耽误时间的时候……”说完,独孤云逸就将医官从地上拉起来,往帐中推。

医官咬咬牙,将独孤云逸也拽入帐中,又重新跪下,泣道:

“丞相,大王他……大王他已经……驾崩多时了……”

一声既出,独孤云逸呆立在了原地。

“什么!”独孤云逸攥着医官衣领的手猛地用力,衣领上的褶皱和独孤云逸手上的青筋一起鼓起。独孤云逸用了片刻恢复自己的理智——蓝林可能早已驾崩,这不是他们早就有所预料的了吗?他又何必在这里徒作震惊?独孤云逸丢开吓得面如土色的医官,快步向蓝林的方向走去。

帐中烧着炭火,相比帐外,已是十分温暖。但独孤云逸在看到蓝林的时候,刚刚因激动而沸腾起来的血液,却在一寸一寸地冷下去。蓝林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衣服已经被解开,胸前有个深深的口子,是直接刺入心脏。那个伤口是被冻住的,此刻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独孤云逸颤抖地伸出手,探向蓝林的脉搏,没有一丝生机。利刃刺穿心脏,怎么可能活命?

自从蓝林失踪之后,南塞上下都做好了蓝林已死的准备。虽然早有这样的准备,但当真正证实蓝林已死的时候,还是那样地难以接受。独孤云逸只觉得眼前是一片山崩地裂,天旋地转。弑杀君王,劫掠公主,闲鹤他怎么真的敢?

“大王……他……已经驾崩很久了。只是昆仑山地冻天寒,故龙体能一直保存完好。”医官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独孤云逸一眼。

独孤云逸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对医官道:“大王……驾崩之事,本相自会料理妥当,眼下时局晦暗不明,你们切不可声张,现下你们且务必尽全力医治公主和太子。”

“下官……遵命。”

“公主呢,公主那边怎么样了?”独孤云逸深吸一口气,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务必害怕明月和蓝林是同样的遭遇。双目盯死在医官的唇上,集中他全部的心力去听医官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公主性命无忧……只是,置身地冻天寒过久,元气大伤,且似乎还中了毒……不过那毒很奇怪,看上去很严重,但实际上并不凶猛,好像并不会伤害性命,只是解毒的方法微臣还要再斟酌斟酌。微臣等必当竭尽全力为公主调养,只是纵使如此……可能以后还是会留下一些症状……微臣无能,还请丞相恕罪!”另外一位医官接着独孤云逸的话,唯唯诺诺地回答。

听到她性命无忧的时候,独孤云逸提着的心终于略微放下。却在听到会有留下症状的时候,重新高悬:“什么症状?”

“每年天气转冷之时,公主会感到肌骨疼痛……且寒气侵入公主体内过甚,公主日后可能不能受孕,没有子嗣……”那些医官说到后面,牙齿都在打颤。明月公主是南塞王蓝林唯一的血脉,而如今南塞王已经驾崩,公主又再也不能受孕,蓝林这一支,便是真正地绝了后。

独孤云逸深呼吸着,让冷冽之气灌入肺腑,来强迫自己冷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考虑,现在你们尽全力医治公主便可!”独孤云逸用手用力地按着太阳穴,抑制由那个位置,向全身上下扩散的疼痛。

“下官明白。”接着那些医官又开始忙碌起来,施针的施针,煎药的煎药。独孤云逸站在那些医官中间。那些忙碌的身影,在他眼中都是一片虚无。目光被那个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占据了所有。

她身上的冰一点一点融化,化成水一点一点滴落,那些水又凝成冰刃一把一把的在他的心上戳。她的痛苦,尽数加之于他的身上。他痛苦,可痛苦的同时,竟然有一丝侥幸的窃喜。

无后为大,所有人都知道,更不必说北塞的太子。北塞的太子,未来北塞的王,子孙后嗣关系千秋万代。若寒和若琼之争,已经站在子嗣上吃了大亏。但若寒不可能一辈子没有子嗣。如果明月真的今后无法受孕,若寒是不是可能放弃?就算他不肯放手,明月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忍受他身边有别的女人,或是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那他是不是,还有机会?他不在乎她能不能为他诞下子嗣,大不了从少卿那儿过继一个孩子过来……

想到这里,独孤云逸体内的血又开始滚烫地烧了起来。他狠狠用牙咬住了自己的舌——怎么能有这样可耻的想法!他转身离开大帐,风雪迎面朝他扑来,浇了他满身,一冷一热一直撕扯着他的身体和内心。他突然腿脚无力,踉跄了两步,摔在了地上。

“丞相,丞相!”旁边人见状,赶忙将他扶起:“丞相,您没事吧?”

“没事?”独孤云逸摆了摆手道:“北塞太子那边怎么样?”

“血是流了很多,但据说没什么大碍。丞相要过去看看吗?”

“过去看看吧。”

独孤云逸进了医治若寒的偏帐,帐帘刚撩开,若寒便掀开被子,强撑着身体,准备起身。旁边的医官劝道:“太子殿下,您伤得挺重的,还是先好好休息罢。”而那人虽然脸色苍白,难看得吓人,眼神却十分平静,漠然地扫了一眼那满心担忧的医官后,用毫无波澜的语调道:“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清楚,不劳您多费心。公主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