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罗洛普文集:巴塞特的最后纪事(套装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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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格兰特利少校与朋友商量

格雷丝·克劳利是星期一路经西尔弗布里奇到阿林顿去的,到了星期二早上,格兰特利少校收到普雷蒂曼小姐发来的短信,告诉他格雷丝已经走了。“亲爱的先生——我想你会高兴地得知我们的朋友克劳利小姐昨天离开我们去找她的朋友,阿林顿的戴尔小姐了。——您忠实的,安娜贝拉·普雷蒂曼。”这封短短的便条就讲了这些。格兰特利少校得到这张短信的确很高兴,从中得到了一个男子被人推测和他恋爱的那个女子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时惯有的那种满足。他对普雷蒂曼小姐十分赏识,认为她是个办事谨慎,注重友谊的女人。然而,他并不完全称心如意。普雷蒂曼小姐在这样一个问题上给他写信这一事实,使他感觉到他和格雷丝·克劳利已经拴在了一起。他很了解自己,相信他不能放弃她而不使自己陷入痛苦。可是格雷丝的父亲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现在谁都说克劳利先生面前的证据强大有力,简直没人怀疑他的罪过了。甚至西尔弗布里奇的太太们都开始停止为他寻找理由,承认那笔钱不可能正大光明地落进他手里,借口他部分神经出了问题而原谅他。“他捡到它放在一边搁了几个月,后来就以为它是他自己的。”西尔弗布里奇的夫人太太们为他往好处说也就是这些话了;当小沃克先生说这样的小错误正是人们蹲牢的通常的理由时,西尔弗布里奇的太太们便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了。她们一致认为克劳利先生患有部分精神错乱症,一个世界如此残忍对待的人患了这种病,是应该得到原谅的;可是小沃克先生努力向她们解释说,一个人要么是神经完全正常,要么彻底发疯;还说克劳利先生如果脑子健全就会被当小偷锁起来,如果疯了则被当疯子关起来,她们听了这话连声长叹、深信这个世界在被一种新的浪漫气氛浸泡,和被一种更强大的诗的正义感改造以前,约翰·沃克先生的话无疑是正确的。

这一普通的看法的结果,成功地影响了格兰特利少校,也成功地影响了普卢姆斯特德的那位副主教。关于这位少校,对他说句公道话,我们只能解释说他越是确切地了解这位父亲的罪名,便越是确切地看到了那位女儿的优点。这真是太令人难受了。这整个事情都是残酷地令人难受啊。让他感到残酷地难受的是,他竟被卷进了这一麻烦中,被迫用侠客的盔甲武装自己,去矫正那个女子方面所遭受的冤枉。但是,当他一个人呆在屋里,或跟他孩子在一起时,他跟自己宣称说他会这样做的。他娶了克劳利先生的女儿以后很可能会在巴塞特郡住不下去。他过去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东西足使周围的人眼馋,这使他觉得如果他像那些人一样处于那样的环境便会感到痛苦。但是使他感到更痛苦的是他心里清楚,他将会十分恶劣地对待他热恋的那个姑娘;巴塞特郡的上流社会朝他敞开着。他却会带上她去加拿大,去新西兰,或者去某个遥远的国度,在那里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如果他的父亲愿意因为这样做而取消他的继承权以示惩罚,那么他们将会变得相当穷困;但是,照他目前的心境,这位少校是能够把这样的贫穷当作荣耀和光彩看待的。

他在查尔迪科特斯的野外已经打了整整一天猎,同行的有索恩医生和一组正在那所住宅呆着的人;他一直在谈克劳利先生的事,开始交谈的是一个人,后来又换了一位。勒夫顿勋爵在那里,格雷沙姆斯伯里来的小格雷沙姆也在场,还有那个牧师罗巴茨先生;主教企图阻挠克劳利先生布道的消息已经在他们中间传开。罗巴茨先生认为克劳利先生应该让位;勒夫顿勋爵深受他母亲对那主教府邸的一草一木深恶痛绝之影响,认为克劳利先生奋起反抗是对的。整个这一行人的同情心是站在克劳利先生一边的;但他们一致认为他把那笔钱偷了。

“我担心他最终将不得不跟那位主教服输。”勒夫顿勋爵当时说。

“可他的那些孩子将会怎么样呢?”那位大夫说,“想想那个标致的姑娘的命运吧;她可真是非常漂亮的姑娘啊。这个会毁了她的。当她父亲被人们发现犯了二十镑钱的偷盗罪时,就没有哪个男人会让自己跟她发生恋爱啰。”

“我们一定要为这一家子做些什么,”勒夫顿勋爵说,“我说,索恩,你这里开始这运动一半都不到,可怜的老索沃比那时玩这玩意儿可是常事。”

“是吗?”那位医生说,“你看索沃比过去把他的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从来不干别的营生。我只是在生命的晚期才开始的。”

这位少校本来打算呆在查尔迪科特斯用餐,但当他听到关于格雷丝的这些话时,他的心情黯淡下来,于是借口他的孩子有什么事,返回了家中。索恩大夫已经宣布没有人愿意跟她发生爱情。但是如果一个男子事先已经跟她发生了爱情,那又该怎么样呢?如果一个男子不仅和她发生了爱情,而且把他的爱情讲出来过,那又该怎么样呢?如果他单独和那位医生在一起,他没准会,我想,把他的烦恼和盘端出的;因为在全郡还没有一个人是他愿意把这种秘密放心告诉的。这位索恩医生:方圆以内谁都知道他心眼好,花钱大方,对世人关于许多社会问题横加干涉的各种看法漠然处之,我行我素;因此,他说过的那些话对格兰特利少校比它们要是出自别人之口显得更有分量。在他驱车回家的一路上,他几乎决定他要找索恩医生商谈这件事了。跟他十分要好的更年轻的人有的是,例如,弗兰克·格雷沙姆,还有勒夫顿勋爵本人;但是这是一件他几乎不知道如何跟年轻人商讨的事情哪。要是跟索恩医生谈,他觉得他能让自己把全部情况讲出来。

到了晚上,从普卢姆斯特德来了一个信差,给他带来一封他父亲的信和送给那孩子的一件礼物。他马上明白过来这件礼物这样派人送来,是送这封信的一个借口。他父亲当然可以通过邮局写信来嘛;不过那会给他的信赋予某种他不希望有的调子和口气。信文写了一些他母亲的话,问候了伊迪丝几句之后,这位副主教笔锋一转谈到了那桩他更关心的事情。

“我担心霍格尔斯托克那个倒霉的人这下彻底完了,”他说,“从我所听到的摆在那些治安官面前的证据来看,我想关于他的罪名是毫无疑问了。你听说主教第二天就派人去阻止他布道了吗?他派人去了,而且在星期天又派人去了。但是克劳利没有放弃职位,就冲这个我也该尊重这个人了;因为,不言而喻,那位主教多会儿干事都带着极端的低级趣味,兴许对他自己的职责、对他下属的职责只有一知半解的了解呢。人家告诉我,第一天克劳利把派去的那位跑腿的赶出了家门,某个普劳迪太太在家中支使的离群的牧师;还听说星期日那天,读经台和布道坛的台阶被一大群制砖工人占领了,在这群工人中间,从巴彻斯特来的那位牧师没敢轻举妄动,虽然他有大教堂来的一个堂守和一个主教府邸的脚夫在场为他壮胆儿。我对那个堂守和脚夫之谈简直难以相信。至于其他情况,我毫不怀疑它完全是真实的。我打心眼儿里可怜克劳利。可怜、倒霉的人啊!一般舆论似乎倾向认为,他对他所做过的事情不应该负真正的责任。至于他对那位主教的胜利,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你母亲特别希望你在本星期内就到我们这里来,并带上伊迪丝。你外公要到这里来,他年高体弱,与日见衰,他恐怕再等一个圣诞节就永远来不了了。当然你会呆到过完新年的。”

虽然这封信处处提到克劳利先生和他的事情,却只字未说格雷丝的事。不过,这是自然而然的。格兰特利少校完全明白他父亲用心良苦,说出了他的要点,却似乎撇开那个令人扫兴的话题。“我父亲非常聪明,”他跟自己说,“非常聪明。不过他还没聪明到别人看不出他如何聪明的地步。”

第二天他到西尔弗布里奇去,想拜访普雷蒂曼小姐。他还没有想好他见了普雷蒂曼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受邀去当门客,一如他从来去到那位小姐的住宅就到了头一样。正当他在海伊大街行走时,他看见了索恩太太坐在她的马车里,不用说,他停下来跟她说起话来。他了解索恩太太的程度一点不亚于对她丈夫的了解,而且对她也相当喜欢。“格兰特利少校啊,”她高门儿大嗓地跟他嚷道,惊动了大半条街,“我昨天可生你的气了。为吗你不来用晚餐?我们早就为你准备下一间屋子,什么都准备好了。”

“我身体有点不适,索恩太太。”

“说瞎话。别跟我说什么身体不适的话。埃米莉见你不在场都伤心死了。”

“我没以为邓斯特布尔小姐——”

“跟你说实话吧,我想她会恢复过来的。她不是跌倒不起的人。可是告诉我,格兰特利少校,你说我们怎么想这位可怜的克劳利先生的事呢?你是善心菩萨,当了他的一个保释人。”

“他要是想找保释人,他会在西尔弗布里奇找到二十个。”

“你听说他公然反抗主教的事了吗?冲这个我就格外喜欢他。别看可怜的普劳迪太太是我在这世上最最要好的朋友,我又总是站在她的一边跟勒夫顿老夫人打架。可是你知道,一个人有时也喜欢看看他的朋友被人打败的样子啊。”

“我不太明白星期天在霍格尔斯托克发生了什么事。”少校说。

“有人说他当时把那位主教的随身牧师摁到唧筒下面去了。我不相信这个;但毫无疑问的是,当那个可怜的人儿试图接近布道坛时,他们抓住他,提住他的领口,让他双脚离地被轰出了教堂。可是,告诉我,格兰特利少校,那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天知道?”

“难道这不可悲吗?瞧那位大姑娘多惹人爱哪!人家告诉我她无懈可击呢,不只长得美丽,而且行为端庄,很有才能。人人都说她讲希腊语和她讲英文一样流利,通晓古今哲学呢。”

“不管说什么,她算得上才貌双全,谁见谁爱,现在还打心眼里可怜她呢。”少校说。

“这么说,你认识她,格兰特利少校?可不是呢,你当然认识的,你和她在弗雷姆利呆过嘛。”

“是的,我认识她。”

“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和你同道儿,你还不如上车,我赶车送你回家。要是他被送进监狱,人们说他肯定会被送进监狱的——那一家人怎么办呢?”然后,格兰特利少校到底上了马车,等他再出马车之前,他已经把他的恋爱情况全部告诉索恩太太了。

她全神贯注地听他讲;只是不时地用简短的词儿打断他一下,用意也全是表示表示她的同意。他,在叙述他的故事时,一直没有抬头看索恩太太的脸,一味把眼睛盯住她的手筒坐着。“现在,”他说着,在他结束他的叙述时几乎是第一次抬头瞅了她一眼,“现在,索恩太太,我要怎么办呢?”

“娶她,这还用问吗?”她答道,一边把她的手高高举起来,连同她嘴里那有力的回答,重重地击在少校的膝盖上。

“嘶——嘘——,”他惊讶着,不胜恐慌地朝背后的仆人们看去。

“哦,他们在那里哪会听见。他们正想着他们喝过的上一壶黑啤酒,或他们就要弄到手的下一壶呢。天哪,我可是太高兴!当然你要娶过她来。”

“你忘了我父亲了吧。”

“不,我没有。一个父亲对这事有什么奈何呢?你这么大了,完全可以不问你父亲自我当家。再说,上帝保佑,副主教也不是那号心术不正的人。他会暴跳如雷,大话吓人,一两个月内停止供给。接着他便会双倍补上,伸开臂膊拥抱你妻子,吻她,为她祝福,诸如此类的事情都会做出的。我们都明白为父母的在这样的事例上大发雷霆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妹妹——”

“说到你妹妹,别跟我谈论她。我对你妹妹的事从不往心里去。你一定要原谅我,格兰特利少校,可是哈特尔托普侯爵夫人的确高不可攀,我的视野可休想达到。”

“还有伊迪丝——当然,索恩太太,我不能闭目不看多年后这样一桩婚事会对她不利这一事实。谁都不希望跟一个定罪的小偷有联系吧。”

“是的,格兰特利少校;可是一个男人总希望娶一个他热恋的姑娘吧。起码,我是这样想的。还有哪个人现在能像你这样给予更有说服力的仁爱吗?我要是你呀,我明天十二点钟前准会赶到阿林顿;我的的确确会去的。那张烂支票有什么了不起的?人人都知道即使他真的拿了它,那这也只是个错误。相信你肯定不会因这去惩罚她的。”

“不,不;我不认为她会以为这是一种惩罚。”

“那么,你就去问她吧。我跟你说怎么办。如果她没有自己出嫁的住宅,那么她从查尔迪科特斯出嫁好了。我们会举行这样一次早餐的!我会尽心竭力打发她走,就像她是我的老朋友,那位主教本人的女儿一样,我的的确确会的。”

这便是索恩太太的建议。这场对话还没完,格兰特利少校已经被拉到去查尔迪科特斯的半道上了。当他离开这位爱冲动的朋友时,他的话说得极有分寸,没有作任何许诺,但他明确表示说,索恩太太所说过的话定会引起他的重视。

“你不会对任何人讲起吧?”少校说。

“当然不会,除非征得你的许可。”索恩太太说,“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最守信誉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