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慈母心难释
金石之声犹在撞击,君长安的暴躁弹琴法像是生生砸在古琴之上,这种狂躁的琴音与那妖怪哀伤的哭泣声相对峙,渐渐产生了拉扯之势。
冥夕的情绪虽然从悲伤中拉了回来,但刚才的感觉却好像身临其境,切身实地的感受了一下那种悲伤,她不知那种悲伤来自何人?因为她自身并没有什么悲伤的事,但那真实之感,却是让她心口处抽痛犹存。
她正不解之时,湖水中又升起一个又一个的水泡,从这水泡当中传来了稚嫩的哭泣声,那个妖怪哈哈笑道:“小鬼,你的琴技虽然高超,可以对我有损,但是你的技法同时也会伤害到这些孩子们,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为了打败我而伤害这些孩子们,你们与我又有何异?还如何道貌岸然的标榜自己是正义之辈?”
冥夕和君长安,抬头看到那些水泡之壁渐渐变得透明,里面的确裹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孩儿,大一点的有十二三岁,小一点的也有七八岁,再小一点的话便是襁褓里的婴儿也是有的,他们个个蜷缩着在气泡当中似乎是睡着了,但是面容却开始有了扭曲,不安的扭动着身体,似乎在经历什么疼痛的事。
冥夕道:“这些孩子果然都是被你夺来的?”
那妖怪竟然堂而皇之的道:“就是被我夺来的又怎样?他们愿意待在我这里,这里他们不用为吃穿生计发愁,不用去参加君王为一己之私而发动的永不休止的战争,更没有人世间的那些苦难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只需要在此陪着我便是,所以刚刚我的哭泣声并没有勾起他们心中的伤心事,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伤心事,所以我的哭泣声于他们无碍,可你们的琴声却是于我于他们都有碍,对他们来说,你们才是正在伤害他们的人”
这妖怪所说之话并不是假的,但是君长安手中的琴声却不能停下来,因为若是让那妖怪的哭泣声蛊惑,他们二人便危险了,所以现在只能僵持在这里,好趁这个空档,寻求可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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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金镖局里,府内各扇大小府门都已关闭,刚才管事的来报,巷子外有不少凶神恶煞的人拿着武器气势汹汹的正往府门处走,沈月容虽不知那些人是针对谁的,但还是当机立断地让管事关闭府内大小府门,却没想到刚关上不久之后,那些人便赶到了府外,拿着手中的凶器,不停的冲击着府中门扇。
府上正门门板较厚不易被冲击开来,这些人便跑到其他的偏门去合力撞门。
今日府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冥夕和君长安被大妖怪引了走,再是南知意被小妖怪也引去了,在他们走后才有这些暴乱分子拿着兵器跑来他们府外作乱,看来是早有图谋。
虽不知万金镖局何时得罪了这些人,但她此时还是要尽到母亲和家主的责任保护好刚刚诞生下的林儿和府内众人,她指挥着府中的管事,让他们把镖师们平时练功用的石墩、大缸等重物搬到各门处堵住板门。
若是有人突破其中的板门便在板门上放上稻草等易燃物,用火充当障碍叫他们突破不了,此外又叫几个镖师上了府中的高楼,拿着箭矢居高临下射击那些做乱贼子,同时又派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从狗洞中出去,到附近的州府里找人剿贼。
不过她也嘱咐那报信的人见机行事,因为这些人既能赶到万金镖局门外作乱,而官府却又未能发现他们的举动,说明官府中有人也与他们沆瀣一气,又或是说官服的人此时也自顾不暇,但她没想到的是官府中人此时只是被引走了,去往城东北角去灭火。
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看府中剩余的镖师能够支撑多久了。
门外撞击声不断,有大力士举起巨石砸门,还有刀枪剑戟砍在门上的声音,有的小门门板薄,很容易便残破了,堵在附近的镖师只好将此门燃上火料,有敢往里冲的便用长枪扎一个。
管事将此时各门的情况报告给沈月容,沈月容双眉一拧,若真是城内有反叛分子,意图作乱,今日怕是危在旦夕。
想及此她突然灵光乍现,想到三位使者明明是在万金镖局之外留下了结界,为何这些人类还能轻易进入结界,莫非此事还有其他力量介入,她想起来三位使者还给她留下过一个传音符,叫人拿去烧了。
可是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三个依旧没有回来,虽不知这传音符为何不灵验,但是想来此间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万金镖局不远处的一个街道上,柳怡人去到附近的成衣店,大门已经紧闭,她却直接推门而入,老板见她进来并且神色慌乱还有些诧异,他皱眉道:“姑娘要的衣服,还得过几日才好”
她走到老板附近低声道:“不是衣服的事,你这附近刚刚可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我这门一直关着,不过刚才确实有听到外面有一阵吵闹声,似乎有很多人往西边去了”
柳怡人皱了皱眉,他们应该是往万金镖局去了,她咬了咬牙迅速决断道:“叫上主上在城西南角的外围暗哨,今日万金镖局一定有事,咱们不能让万金镖局出事,得去帮他们”
成衣店的老板目露惊慌,道:“调动主上在陈州西南角的暗哨,这可是大事,有很多暗哨若是调动一次可就明了,这么些年的隐藏可就白费了”
沈月容却决绝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便是用他们之时,如果没猜错的话,今日他们针对的是万金镖局,万金镖局是何人的府上我想你也清楚,那是我朝驻边大将军云骥的妻家,若是万金镖局出了事情,寒的可不是一朝主将一人之心,而是千千万万的戍边将士的心,连他们将军的妻子在后方的安全都保护不了,甚至是败于己方的内乱,又安能保护其他士兵们的家人?”
成衣店老板被她这一番话说的也怔愣了,可是调动西南角的外围暗哨事关重大,这事不是他一人能决定的,柳怡人知道他有顾虑,便道:“我先去万金镖局附近看看,若猜测果真没错,便点火为号”
成衣店老板闻此才点了点头。
柳怡人独自一人前往万金镖局,然而还没走到近边,便已闻听撞击之声,在远处的巷子里远远一望,便见万金镖局外围了一大堆凶神恶煞之人,嘴里不停的叫嚷着粗鄙之言,看上去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并不是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
但不管怎样她都要先点火为号,但又不能真的点了别人的房子,于是便在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一户人家堆放在外面的柴火,往他院子里扔了几个碎银子,而后将那柴火拖来,打开火折子,在巷道中将那柴火点燃,而后又捡起人家在杂货堆里的破锣,不停的敲打着,边跑边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在相隔两条巷子的巷道里,一人堵着巷子口,如拦路虎一般道:“你们若要杀她,便先过了我这关”
与薛辞盈对峙的那领头黑人道:“薛辞盈,难不成你想反抗三皇子的命令吗?”
薛辞盈手中拿着一柄长刀道:“十七年前我便该抗命了,本以为我忠心为国可以换取国家对我的衷心,可今日那些作乱之人手中的兵器都是从我军器库出去的,事毕之后虽是引火上了陈国太子的身,但我同样也脱不了身,在此事件中我便是一个弃子,我的国家又何曾对我忠心?”
两方人马话不投机半句多,话已至此,便无需再多说什么了,开打便是,黑衣人的任务是要去杀柳怡人,薛辞盈的任务是拦住他们,那就看哪方最先倒下了。
很快有金刚碰撞之声在漆黑的小巷子中响起,刀锋之快不知又结束了几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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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金镖局里,此时已经下床的沈月容,被身边丫鬟搀扶着走到了庭院外,虽然是刚刚生产完,此时还忍着巨大的疼痛,但是她必须支撑起来,阖府上下的性命还需要靠她谋求一线生机。
刚走到院门里,她微眯了眯眼,这院子的院墙不算高耸,且周围并没有什么遮挡物,东侧微微有火光亮起,映的那方向的天空都染上了些橘红色,沈月容皱眉道:“外面的人放火了?”
旁边一个管事道:“那些人到现在并没有采取火攻,许是咱们周围巷道里有民宅走水了吧”
沈月容沉眉琢磨道,硬攻不下,他们居然没有放火,看来官府还没有和这些人勾结在一起,到现在还没有采取火攻,看样子是不想这么快把官府的人引来,她突然灵机一动,吩咐管事的道:“派人去高台处点火,南使者现在应该还没走远,若是能看到府上起了火光,应是会发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想必会赶快赶回来的”
那府中的高台是在府中的一块庭院里独立建起的,台基座周围都是鹅卵石铺做,即便着火也不会连带上府内其他的屋舍,只是这高台乃是府中的最高处,本是用来登高欣赏风景的,如今却是要用来当做烽火台了。
管事听令,连忙带人赶到府内高台,先让上面的弓箭手下来,然后又将草料铺在高台之上燃起火来,像那烽烟四起一般,岑州城内西南一角火光高起,在漆黑的夜色中,好像一把明亮的火杖,高高的矗立在此处,高调的告诉城中众人,万金镖局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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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和村的湖泊上空,君长安的琴声仍在跟那妖怪的哭泣声对峙,那妖怪一边哭一边笑道:“你们真的不顾这些孩子们的死活吗?你看他们被你的琴声所扰,个个面色愁苦,哭泣不止,这就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辈为了打败我,便要不择手段的方式吗?”
冥夕矗立在那妖怪的正对面,这妖怪屡次提醒她们,是想不顾孩子们的死活也要打败他,还是为了孩子们而退让一步?重点都放在了孩子的安危上,难道她仅仅只是想借此来威胁她们吗?
她皱了皱眉,刚刚这些包围着孩子们的水泡,从湖水中升起的时候,孩子们的面容的确没有痛苦之色,确实是听到了琴声之后才面容扭曲的,而这里少说有百十个孩子,且个个年龄不等,这妖怪并没有吃了他们,看样子是将他们养在了此处,可是又是为了什么呢?
吃掉人类的孩子可以提升功力,这纯属无稽之谈,抢夺了人类的孩子,还用这么大块地方来养着,也的确就像她所说的,这些孩子并没有感受到人世间的痛苦,而是在这里安然的睡着,就这样一点一点的长大似乎也很无忧无虑。
可抢夺孩子,让他们与自己的父母骨肉分离这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她抬了抬头仔细观察着那狐妖外围散发着的黑色气体。
这是一种气,与陆夫人死后所留下来的淡薄之气很像,而陆夫人之所以会留下这气,是因为她有愧,不过那气也是如一缕烟一般,而不像眼前这黑色气体,这般浓厚这般强烈。
刚刚她所身临其境感受到的哀痛,的确是因为那哭泣声带给她的,低沉哀婉,痛彻心扉,但除了痛苦难过之感,似乎还带着一层浓浓的爱意。
这爱意不同于男女之情,她看了看眼前这些面容扭曲的孩子们和那妖怪眉宇间的一丝痛楚,似乎有些明了,那爱意到底是什么?
她突然扬起金鞭,出其不意地袭向水泡当中一个最小的婴儿。
最小的孩子总是能够牵绊母亲的心,那妖怪看到那婴孩儿被袭,反应敏捷,连哭泣也来不及继续了,飞身赶到那婴儿前方,用身体护住那婴儿,金鞭便落在了那妖怪的背上。
不过这一鞭虽然看起来带着杀气,但是冥夕并没有蓄力在上面,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伤到孩子,她便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笃定,不过现在看来,她刚才所料的确无误,这种浓浓的爱意是来源于母亲对孩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