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身难抵言之恶
此前为了躲避风头,她一直没有出门,这一次沈之砚和崔清宴是一起到她租住的这件民居里来商谈的事情,三人坐在院中的一颗海棠树下交谈。
她仍做男装打扮,沈之砚笑道:“知道了南兄为女子后,虽然仍着男装,但怎么看怎么都不像男子了”
她道:“这便是先入为主的缘故”
沈之砚道:“说的也是”
闲聊了两句后,沈之砚进入了正题,“此次来见崔兄和南姑娘乃是南知县的案子有了进展,派去临阳县和安阳县的人回报说,那玉佩一事不假,胡玉萍一案的凶手不是柴阿勇,乃另有其人,这个其人还在调查当中,不过想来也快水落石出了,不过无论其人是谁,南知县的刑罚都可减轻,想来判决不日便可以下来了,我便是来告知你们一声,也好让你们安下心”
崔清宴拱手道谢道:“此事多亏沈兄全力相助,崔某初入京城,唯得沈兄这一知交好友,不仅在乔妹妹的事情上助我良多,就是我个人声誉受损时,也能为我发声,让我不至被这滔天洪流淹没其中”
沈之砚道:“崔兄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实话实说,你与南姑娘两情相悦,这我早也是看出来的,而唐姑娘我也见过,以她淡泊的风致想来不会因为崔兄高中状元便要以身相许的,若是乱点鸳鸯谱,怕是会成为三个人心中之痛,我只是在此事基础上稍微杜撰了些事实,放出你们两个乃是青梅竹马、已有婚约的风声,反正此事是真是假,只有你们二人知晓,总是有一部分世人更愿意相信青梅竹马,而不愿意见棒打鸳鸯之事”
沈之砚这般说完,见他二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意识到他们言止的原因,道:“不过天地良心,你二人青梅竹马一事确实是我放出的,乃是为了替崔兄洗清始乱终弃的脏水。
不过唐凤章乱点鸳鸯谱这一部分可不是我放出的,也不知到最后流言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为此,我还觉得有些愧对于唐姑娘,毕竟事情流传成这个样子,倒是无意中伤了她”
此时她开口道:“看来此事是有人或者有一部分力量顺势而为,沈兄虽是为崔兄澄清,但言论的开端一起,此洪水猛兽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便不是开端时可控了,在洪水滚动的时候,也许有新的分支流入,又也许有某处河道坍塌,使洪水改变了方向,又或者洪水自身的力量滔天,并未按已有的河道奔进,而是自生出了新的河道,演变至最后的时候已经截然与最初时的模样不同了”
沈之砚听完后,良久默然道:“南姑娘此言鞭辟入里,但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为而死又当如何?”
如果说唐凤章是罪有应得,但唐晚乔却是无辜的,看来沈之砚已预见了唐晚乔日后的处境,此时心中有愧。
她心中思量着唐凤章虽然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干了也几年,但对于朝廷其他勋贵们来说,毕竟只是一个从三品的官儿罢了,而对于那些通过科举一路晋升上来的官员,他也与他们不属于同一派系,大臣之中有新旧之分、有出身之分,遂各成一派、党同伐异。
这既不属于新贵,又不是从科举一路晋升上来的官员,在他们眼里便是异类。
然而时日久了,这些异类官员的数量渐渐也多了,遂另成一派,互相报团取暖。
有了派系之分,派系之间自然便要维护己方派系的权威和地位,有时两派之间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只因不属于同一派系,本就是原罪。
唐凤章从一地方官员一路升至大理寺卿一职,近年来很得皇上信任,加上其女唐晚乔才女的名声在京城大作,一时间风头无二,更是惹人眼红。
但唐凤章错就错在贪得无厌,还妄图拉拢崔清宴这个当朝状元进入他的派系,这在科举一派的官员眼中极为敏感。
崔清宴这个禹国最年轻的状元,日后一定前途无量,若是成为唐凤章的女婿,日后科举一派实力大减,唐凤章也许并没有想那么多,但水面下的暗礁可不是他一个人便能全看清的。
因此他们一旦得知崔清宴与她乃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矛头自然指向了背后极力促成自家女儿与崔清宴姻缘的唐凤章,而资历老的勋贵们能不落井下石便已是高抬贵手了,然而已知事情之后结局的她知道此时只是一个开端,现在想想唐凤章之败落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南庭煜一案上的徇私舞弊。
她只隐隐道了一句,“京城官员们势力林立,唐大人风头正盛,本就是新派中的众矢之的,党争之洪流不是你我和崔兄几人能够决定的”
沈之砚慨叹道:“难得南姑娘一个女子竟能如此通透,想我在京城多年更是在父亲的教导下耳濡目染朝堂之事,也没有想通其中的关节”
其实若是在上一世以她和崔清宴简纯的性格,是断不能明白其中的关节的,若非因为调查《江南毒唐记》真相的缘故,了解了一些当年之事,有些事情她也不一定能够想得明白。
她摇了摇头,“沈兄谬赞了,一点拙见罢了”
沈之砚拱手道:“看来泽州人杰地灵,培育出的崔兄和南姑娘都是如此高才,反倒是赵兄,虽然中了榜眼压我一头,但自从有关你二人的流言四起后,身为你二人同乡的他却从未替你二人发过一言,甚至仍不忘结交各路达官贵人,奔走钻营,看样子是打定了心思要往高处爬”
崔清宴心地善良,替赵言礼解释道:“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他,赵兄能缄口不言已算是帮了我们了,我们三个青梅竹马不假,但最开始与乔妹妹有婚约的却是赵兄”
她也点了点头,并没有将她们三人的纠葛详细说明。
沈之砚微愣,后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涉及感情,那我不便予以置评了”
又过了几天,关于这件事的各种言论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随着南庭煜一案调查的推进,案情的真相已经渐渐显现。
虽然案子还没有最终审结,但是关于南庭煜的这一环节判决已经出来了,南庭煜为官仁厚宽和,善于体谅辖下治民,犯人虽入狱,但也当其县民看待。
其中有那所犯不重或情有可原的,只因法理无情不得不判,对于这类犯人心存同情,遂于除夕当夜准许他们回家侍奉双亲。
柴阿勇路遇有人侵犯女子,见义勇为却被反犯人杀害,苦主一家为使此案迅速告结,逼迫受害者随意指认凶手,使柴阿勇无故担此污名,南庭煜无辜受累,实则凶犯另有他人。
经查明此案南庭煜活罪虽可免,但其私放人犯,以致生出此番风波,其心虽仁,但缺少雷霆手段,难当一县之长,抚一县之民,特免其官,令其无罪归家,至于此案真凶为谁,着令安阳县和临阳县全力追凶。
南庭煜从刑部放出来的当日,她便在刑部大牢外等候,今日崔清宴有朝廷的公事在身,是以未同她一同前来。
虽然是刑部的大牢,但牢中条件毕竟苛刻,南庭煜此刻形销骨立、面色萎顿,毕竟是她这一世的父亲,看到他此时这般模样,心中满是心疼,迎了上去道:“父亲受苦了”
南庭煜舒了一口气道:“好孩子,你在外一直为我之事奔走,我都已经听说了,难为你跟着我一起受苦了”
她道:“父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娘去后你我父女二人一直相依为命,父亲若有事,为人子女的又怎能独善其身?”
南庭煜摸摸她的头,欣慰的点点头,突然察觉到她此时是女子装扮,诧异道:“在外怎以女子面目示人?”
她道:“父亲一案中崔兄出了不少力,女儿与他心意相通,此番在京中时已私定终身,至于与赵兄的婚约,女儿也与他说过退婚一事,他也不愿强求,我与崔兄的情谊还望父亲成全”
南庭煜感叹道:“原先见言礼那孩子,对你情深意重又事事殷勤,他让媒人来提亲,爹见你也没有反对,便答应了,倒也不是说婚不能退,只是这次你得想好了”
她道:“原先是女儿不明何为喜欢,不明何为爱意,如今明白了,便不想将错就错”
南庭煜道:“那好,爹答应你退婚便是,此事是我们家对不起言礼的孩子,待爹见到他的时候,好生与他说说,毕竟也是喜欢咱家姑娘的人,即便到最后未能成就一段姻缘,但总要对人家的喜欢表示感谢”
她也不愿让父亲知道更多,便只是顺从地点点头。
二人一路走回她在京中租住的小院儿,路上讲了许多与此案有关的事情,当然其中一些比较凶险的事都被她省略了,免得让父亲担心。
此时的京中官场上风云四起,不同党派中人的斗争仍未止歇,南庭煜一案只是众多交织的事件中的一颗小小的棋子,他的事情了结了,但背后这些大人物的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
而大人物的争斗非但没有波及到他们身上,甚至还能翻案回家,想来也是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幸运。
这几日她也见过几次崔清宴,他闲暇时来拜见过南庭煜,闲唠了唠家常并讲了讲他在京中之事。
但自从她上次与赵言礼谈崩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赵言礼了。
不过想来崔清宴与唐晚乔在石桥相遇,并且在那之后与她同游灯市等事,最初应该都是赵言礼放出的风声,否则的话再没有第二人能这么清楚的了解他们三个之间的事情,他不来见她们,想来是早已把她们当成敌对的人,如此也好,免得揭穿真面目之后,彼此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在京城停留的这几日她所带来的盘缠也快消耗殆尽了,京中不可久留,是时候该启程返回泽州了,而此番她势必是要同父亲一同回去的,但崔清宴还需留在京中等候朝廷授予他官职,不能随她们一同同行。
所以在分别前夕,他如同上一世一般约见了第二日午时在她们那次游览市集的埠头边见面,而南庭煜则是先到京城郊外的一处茶馆中等她,将独处的时间留给这对即将分别的小情侣。
早晨,正准备出发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小丫头,说是唐姑娘的丫鬟。
她知道这是来给她送毒饼的,不过她还是想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迎了那小丫头进门,问道:“这是唐小姐送给我的?”
丫鬟点了点头,她道:“可我与唐小姐从未见过?”
丫鬟道:“姑娘虽未与小姐见过,但我家小姐也是听说过姑娘与崔状元的故事的,知道因她之故差点坏了姑娘与崔状元的良缘,心中觉得过意不去,得知小姐要与南知县启程回乡,便特地让我去百香楼排队买了这京城有名的糕点拿给小姐路上带着吃,这东西不贵,就是一点心意,还望南小姐收下”
她接过那袋糕点,拆开了包装,拿出其中一个糕饼出来,道:“姑娘排队买这糕点也十分辛苦,这糕点给姑娘也尝一个”
那小丫头年纪不大,眼神落在这糕点上,似乎早就馋涎欲滴了,百香楼的糕点远近闻名,少说也要排半个时辰,丫鬟们平日里自然是吃不上这种东西的,这下得机会可以尝尝,自然是十分欣喜的。
不过她只是为了辨别小丫鬟的反应,见她并无拒绝之意,便知这毒定不是唐晚乔的主意。
这糕点有毒自然是不能给小丫鬟吃的,她便寻了个理由收回了手,说道:“也是怪我了,想来府上规矩森严,你们大抵是不能要我给的东西的,我也不好叫你为难,这糕点我收下了,还请待我谢谢你家小姐”
小丫鬟面上露出可惜之情,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纸袋中的糕点,如今明白毒并非出自唐晚乔之手,只不过是有人利用唐晚乔给她送东西之机,寻机将毒下在糕点里。
至于下毒之人是唐凤章本人还是那些想要借他们之死打击唐凤章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了毒并不是出自唐晚乔那个清高孤傲的女子便好。
为避免他人误食,她将糕点收好带在包袱里,起身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