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讼卦与息讼

《周易》之中所涉及的法律思想基本上可以归纳为三个部分：息讼、明刑与慎罚，亦即辩证的息讼观、明罚敕法、慎罚轻刑。其中，息讼思想主要见于讼卦，明刑与慎罚思想则散见于数个卦的卦辞爻辞之中。本章先对讼卦的息讼思想进行解析。

《周易》中的“讼”与“狱”相对，仅指民事诉讼。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指出：“讼，争也，公言之也。”宋之冯椅在其《厚斋易学·卷一》中认为：“讼，两相争而言之于公也。”清代李士鉁在《周易注》中也说：“讼，争也。字从言公。言之于公以辩曲直也。”也就是说，将双方当事人的争议提交给“公”家，由其判断是非曲直，即为“讼”。

乾坤屯蒙需讼师，《周易》六十四卦中，讼卦居于第六。乾天坤地，天地开而万物生，故有屯卦，万物初生，需启之以蒙，故有蒙卦，物稚需养，故有需卦。《序卦传》云：“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对于“饮食必有讼”，元之赵采在其《周易程朱传义折衷·卷四》中认为：“讼不专主于饮食，饮食本是末事，只为是斯人口腹所需而大欲存焉，故争辩常由此作。以饮食日有，讼则其他争城、争地、争位、争禄财、争名而成讼者，从可知矣。”其实，于古人而言，饮食并非仅是“末事”。商周之时，食物匮乏，对当时的人们而言，饮食最为重要，乃生存之本，故争执往往起于饮食之需。当然，所谓“讼”并不限于饮食之争，亦不限于财货之争，所有的争执其实皆可归之于讼，正如清之沈绍勋在其《周易易解·卷二》之中引郑玄之言：“讼，争辩也。郑氏玄曰：‘辩财曰讼。于义亦狭。盖人生有所商榷之事皆可以讼目之。’”

从卦象上看，讼卦之上卦为乾卦，下卦为坎卦。《彖》曰：“《讼》，上刚而下险，险而健，《讼》。”高亨先生据此认为：“乾，刚也，健也；坎，险也……人阴险而又刚健，则争讼，所以卦名曰《讼》。”高亨：《周易大传今注》，齐鲁书社2009年版，第86页。笔者以为，高亨先生的解释固然十分切题，但是讼卦的卦象还可以做如下解释：乾为天，坎为水。上乾下坎，水自天而下流，与自上而下颁布的法律具有共通之处。

《周易》诸卦之中，讼卦是专门讲“讼”的，其卦辞与爻辞描述了中国西周前后的法律实践活动，同时也阐述了当时的法律思想。要想对《周易》中所涉及的西周时期的法律制度和法律思想做系统性梳理，首先必须对讼卦的内容进行深入剖析。

讼卦全文如下：“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九二：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六三：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九五：讼，元吉。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历代各大家对《周易》的解读五花八门，为方便起见，笔者先将讼卦的卦辞爻辞按顺序依次进行解读，然后对其中所蕴含的法律思想进行梳理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