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里的动物

舞池与人类行为有何关联呢？到伦敦苏豪区的夜总会工作的那段时间，是我第一次对人类行为学感兴趣的时候。这是一项可以使人自然而然变成哲学家的工作。我用了很多时间冷静下来，观察人们在混乱环境下的行为，那些醉醺醺的衣冠禽兽在发泄情绪的同时，经常会放松警惕（别的不说，我们的失物招领盒看起来就像女士的内衣抽屉）。重要的是提前设想应对人群的方法，要知道哪些事情会让他们高兴，哪些事情会让他们恐慌。为了防止怒火中烧的大块头醉汉撞上玻璃窗，还要研究出简单有效的控制技巧。不过自然不是控制身体，而是通过劝说来平息或阻止一场争斗。跟我们打交道的有妓女、醉汉、小偷、警察、生气的新西兰大块头和行为粗俗的年轻女子，要让这样一群人守规矩，绝对不能只靠肌肉。

多数争斗与面子有关。动物之间打架的结果常常不是其中一方受重伤，就是两败俱伤。如果考虑到伤口感染、伤势恢复期、狩猎能力减弱等因素，在野外受伤都可能致命，所以动物打架没有双赢。于是，若非受伤的概率为零，大部分动物对于打架，都是能免则免。但是，动物出于保护伴侣、领地、食物等原因，或者在感到紧张的时候，难免跟别的动物翻脸。那怎么办？打一架？

不见得，动物进化出了一种复杂的、通过摆出各种姿势就可以毫发无伤地解决争端的方式。这种情况在动物界比比皆是，比如猫会弓起背并竖起尾巴，狮子怒吼，狗会围着对方转圈、呲牙和狂吠，昆虫会尽量伸展翅膀和甲壳，让自己看起来比以前大一倍。种种行为都是为了告诉潜在的敌人，想要打架，就可能受伤。换言之，这种非言语的行为表现旨在不使用武力吓退攻击者。受威胁的一方会警告说：“劝你三思，我可能把你咬得屁滚尿流。”

这就说到了事情的关键——面子问题。每一种文化都会涉及面子问题，你的身份和别人对你的看法，都与面子有关。譬如在中国，当众发怒、表现恐慌，甚至表露过多的喜悦，都属于行为不当，说明你没有能力控制情绪，所以很没面子。一个人的面子是他向外界展现的公共形象，与内在世界完全是两码事。面子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假象，目的是展现最好的自己。

那夜总会呢？其实都一样。我见过的所有干架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打翻了酒杯、舞池里若有若无的碰擦、鄙夷的眼色（女人在争吵中喜欢使用这种武器）。当争斗双方都拉开架势（并挺起胸脯）时，他们却君子动口不动手，非常有趣。嘴里说着“我要教训你一顿，你这个窝囊废”，脚下却纹丝不动。他们没几个人想打架，实际上巴不得不用打架。

我见过几次真正的打斗，有人确实对另一个人不满。他们是怎么做的呢？他们径直大步走向惹自己生气的人，二话不说，“砰”一拳打到对方鼻子上。没有过多地摆弄姿势，就是出其不备，一拳锤到对方的鼻子上。这就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斗。其他都与面子有关，担心丢脸。其实，以我的经验而言，多数的打架都是由于双方都下不了台。有什么教训？如果你不想让对峙升级成打斗，就要设法让双方体面下台，而不是让他们显得像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