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可恶女人的身份
凯哥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颤抖着在桌子的侧边来回游走,只听他突然大喊一声,那声音中包含着最终一战、决以胜负地悲悯,接着竟一把将那桌上的茶台掀翻起来,茶台及其上面的所有一齐朝另一侧的落地玻璃上砸去。茶台落地的闷重声响,以及各种易碎相互撞击的清脆混合在一起,伴随着玻璃上绽开的蜿蜒,构成了异常震撼的视听盛宴。似是在为这奇异的景象进行画龙点睛的解说,凯哥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看看我的伤,看看我的伤。”他用左手一会儿拍拍自己的右手手背,一会儿又用力捶打着自己胸口,反反复复着这一句话,反反复复着这两个动作。
罗振玉给那男子使了眼色,害怕“疯狂”的凯哥会将这屋里他所有的骄傲给粉碎殆尽了。男子收到了指示,可依旧畏畏缩缩地不敢贸然向前,罗振玉干脆在他背后用力推了一把,男子便像断了线的大型木偶一样向这风暴的中心跌去,但还是有意识地躲开了与凯哥的正面相遇,不料却撞在了一旁的酒柜边沿,就只能紧紧倚靠着那装满酒瓶的架子,不敢再向前移动半步。
我看清了那男子的脸,他的脸并不是毫无记忆的陌生面孔,我应该是在哪见过,而且曾在我脑子里留下过很深的印象,那印象有和善儒雅一面,更有暴戾反差的冲击,但可能由于时间久远,我并不能记起这张脸是在哪个地方,又是在何种情形下被我看入了眼中。一阵手机铃声又催促着响了起来,进而将凯哥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男子的身上。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凯哥冷静却也有些凶狠地盯着男子质问道。
“我....我.....你.......先冷静.......冷静!”男子根本无法直视凯哥的那双眼睛,更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招来他无法预见的变化。
“接电话呀!啊?”凯哥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而迷茫起来。
可男子依旧不敢有所行动。
凯哥突然有些惶惑地扑到男子身上,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穿戴整洁、面目清秀的年轻人。
“我见过你!我见过你!”说着,凯哥松开了对男子的进逼。“在哪呢?在哪呢?”他开始在男子的面前夸张地思忖着。那男子的手机铃声开始做出了最后的挣扎,而铃声的间断与复起似乎提醒到了凯哥什么,他脸上不再有惶惑,开始有些调皮又有些悲哀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男子:
“哦.......”凯哥刚想发声,就被男子突如其来的勇气给按倒在了地上。男子得意却也怯怯地用膝盖压着凯哥地背,呼呼地喘着粗气。而在力与地之间被挤压地变形的凯哥的嘴里还在用力地吐出了“手机、手机”这几个字。
“哎呀呀,你轻点儿,轻点儿,哎哟,别弄伤他了,快把他扶起来,缚着他,缚着他,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哎呀,轻点儿!”罗振玉赶忙跑过来,有些气恼、有些同情,还有些担忧。
“哎,你这个时候跑这儿来干什么?”罗振玉有些鄙夷地质问着那个男子。
“呼....呼.....娟姐说之前她定的东西到了,她忘了改地址,送到这里来了,他让我来拿一下!”男子有些为难地解释道。
罗振玉嘴咧了一下,白了男子一眼,便去查看那凯哥的情况。
“也得亏我来了,不然......”男子想要邀功,但被罗振玉的一个眼神给喝止住了,只能悻悻且不爽地瞅向别处。
“老兄,这会儿感觉怎么样。”罗振玉试探着凯哥的精神状况。
“我见过他,就他。”凯哥似有轻松跟罗振玉说着缚着他的那个男子。
“哦?他......你不可能见过,来我这儿没几天呢,就是没事打打杂的!”罗振玉又白了一眼那男子。
“诶诶,我见过他,几年前就见过,刚才脑子混了,竟没有认出他来。你知道的,谁对我好,我都记心里呢。”凯哥看着罗振玉,并用那只没被缚着的手在胸口上重重地拍了两下。“那个时候,恨我的人打我、骂我,看不起我的人欺负我、作践我。只有他,一个陌生人,我的手机被人摔坏了,他竟然.....竟然愿意免费给我修。当时他不过刚毕业吧,啊?也挺不容易的,不过,不过......呵呵,幸好啊.....幸好,我遇见了你,你把我带到你的店里去,让我那颗.......哎!如果不是你,当时,我可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凯哥脸上洋溢着一种憨厚的紧张与感恩的喜悦,眼里噙着泪水,欲要回头仔细去看看那个曾经温暖过他那摇摇欲坠之心的年轻男子。而此时,男子竟也无意识地放松了自己的动作,凯哥扭过身去,那年轻男子便在思虑之中带着几分纠结与尴尬地垂下了头,不断回避着与凯哥目光上的重合。
“哦,这么听来,倒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缘分啊!没想到啊,小林,你竟会有如此大的善心啊!啊?”罗振玉阴阳怪气对那年轻男子说着,并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罗总,既然没什么事了,我还是赶紧给娟姐送东西吧!刚才娟姐都打电话催了。”年轻男子将头不断向右后方侧着,就好像楼梯口的那个方向有什么东西在吸着他的额头似的。
“呵呵,好,中秋节,催你催的倒是挺心急的!”罗振玉狠狠地瞥了年轻男子一眼。
“那不是你们.........”年轻男子的咕哝很快被罗振玉给打断了!
“你是我雇的人,发你工资的人是我,妈的,让她再等一个小时!你就下去给我坐着,一个小时后再走!”罗振玉命令着,眼睛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凯哥。
凯哥似懂非懂地盯着二人,但也意识到那男子必是有事在身,他于是不便再去过多叨扰,只是憨笑着想要与这着急“逃离”的年轻男子再说上两句感谢的话。可话刚要说出口,那男子就消失在了楼梯口处,留下那女人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罗振玉向她使了使眼色,她便了然而又急不可耐地也下了楼。
“哎!走这么急干什么,我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说着,凯哥就想紧跟着追下楼去,但被罗振玉一把给拦下了。
“还没走呢,我让他在楼下等着呢,要不,一会儿我让他开车送你回去!”
罗振玉话中有些怒气,不知是对着那男子,还是对着凯哥,或者只是对着他自己。
“哦,倒也不用那么费事儿,我自己走回去就挺好,这......”凯哥说着,眼睛里也收进了自己刚才粗暴对待过的所有,不禁有些胆怯,也甚是愧馁和窘迫地环顾着。
罗振玉脸上露出了一丝窃笑,刚才因为惊恐和愤怒而紧绷的面部全面地放松下来,他双手搭在凯哥的肩上,一脚踢开了迸溅到此处的几个茶杯碎片,将凯哥又引到之前二人所坐位置上,似在安慰更是在提醒地说:“当初你那么帮我,我所拥有的本该就有你的一份,何况兄弟我这几年忽略了你,砸了就当消消气,啊!”
凯哥欲要扭头解释,但罗振玉挡住他的话头继续说道:“哎哎,本就是你的东西,砸自己的东西谁敢有话说。再说了,你砸的也是咱兄弟俩这几年的隔阂,说真的,砸的好,砸的太好了。”说完,罗振玉就按着凯哥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并顺势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接着自己又在对面坐了下来。
凯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被罗振玉给打断了。
“诶?你不是问我他的名字嘛,他叫林一炜,是我.......媳妇儿介绍来的,我媳妇儿郑娟儿,还记得吧.......马上就是前妻了!”说到这,他似是在品评这事实中的内味一般,有些轻松又有些得意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摩挲。“她不知从哪认识了这么个人,说他帮她解决了个大麻烦,又听说这小林没有正式工作,人品好,看着又精神,就让我把他留下了!”说着,罗振玉的眉头紧皱了一下。
“是,是,是个好小伙!”凯哥发自内心的赞许。
“呵呵,老哥呀,你的毛病还是没改呀,总把人想的太好啦!”罗振玉不自觉地又朝楼梯口的方向怒撇了一眼。
“这小林可真是个好人啊........那天我被好多人围了起来,有几个汹汹地好不厉害。我给他们费力解释,他们根本不听,认为我竟然在此时公然逃脱罪责;我给他们道歉,他们就更加理直气壮,不依不饶,就好像我的道歉比事情本身更加地可恶。我就只能给之前跟我对接工作的那个女孩打电话,我只是投了钱,几乎不管那公司的运营,就与这女孩电联不过四五次,我只是让她能说出点事情发生的缘由,也好让众者能够恢复些理智的判断。谁知道那女孩竟在电话里说我就是罪魁祸首,让我不要什么脏水都往别人身上泼,我是罪有应得,不是贪就是蠢。我当时可开着免提呢,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本就是立于他们之中的唯一活靶子,这一有了其他当事人的“振振有词”,我想说清已经不可能了!”凯哥说这话时竟表现出了难得的平静,就如同他是在陈述一天生活事项那般毫无波澜且不具重点。说完,他微微叹出一口气,声音中开始有了明显的惊颤:“说实话,就连我自己,听了她那一番阐述都泛起了迷糊,不再觉得自己是完全无辜的了!”凯哥又叹了口气,将眼睛眯了起来,情绪便在这轻微的挤压之后开始变得有些躁动,罗振玉见此情景,赶紧上前安抚,尝试着去转移这故事的重心。
“哎,你不是说小林嘛!小林怎么帮的你!”罗振玉口中的小林终于有了一丝温情的成分。
“哦,小林!”凯哥的脸就像被温暖的光照射上去一样,渐渐地舒展开来。“我被他们给推搡、打骂了一番,手机也在期间被摔在了地上,不仅屏幕摔得稀碎,就连里面的零件都脱了开来。我拾起手机,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不知要去哪,甚至忘了我自己是谁,只觉得地面软绵绵的,四周摇摇晃晃的。就在这时候,有个男的跟我说话,我听不清那男的在说什么,也不想弄清他说了什么,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接着他从我的手上抢过手机,我当时觉得他可能要趁火打劫,或是也跟那伙人一样想要揍我一顿,但他做什么都对我无所谓了,因此当他拉起我走过一个街口,也可能两个?拉着我走进一家店的时候,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我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坐在一家修手机的店里。而我真正看向那个男人的时候,是他给我倒了杯水,那时候已经距我被那群人围攻过去了很长一点时间了,而他也已经将我的手机修好了大半。”说着,凯哥看向罗振玉,脸上露出一种因胜利而自满的表情,但与罗振玉不同的是,他这种自满中充满着极其真实的幸福与感动。
“他没有要你钱?”罗振玉明知故问地质疑着。
“本来是要给钱的,但我那天身上只有不到十块钱,他见我拿不出,二话不说就免去了我的维修费用,他还说了好多暖心的话,并一一帮我确认了手机里可以保存下来的内容。”说到这,凯哥那充满光彩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阴郁。“当然那个颠倒是非的女人的号码仍被保存在了其中,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当看到她名字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命运能让我遇到这个小伙儿,让他帮我把手机修好,还保留了她的手机号码,并让他在无意识间将滑动停留在这个号码之上,这其中必定有所寓意,那一定是要让我不能忘记......让我.........。”
“真没想到小林这个人以前这么仗义,原来是个很暖心的一个小伙子呢。”这句话并非出自罗振玉的真心,他只是不想让凯哥又谈到那些能引他发疯的话题,但这次的努力却没有达到他所期望的效果,凯哥依旧回忆着自己记忆中那挥之不去的阴暗。
“那是要让我给她打电话,让我问清楚她究竟为何要如此恶毒地将所有的过错推脱在我的身上,让她去向所有人解释,让她道歉、认错.......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凯哥双目圆睁,脸上却露出一种受了莫大委屈后无奈而又自责的不甘,他看向罗振玉,圆睁的眼眶里瞳孔却开始涣散,身上的紧绷感也随之有了垮泄之势。“可我不想,我甚至都害怕了。待我第二天给她打去电话,电话却被一直挂断,我一直打,她一直挂断,一直在挂断。后来她竟然接了,但电话所说的一切都不对,她哭诉着说我将她置于了里外不是人的境地,说都是因为我让她失去了工作,还让他被很多人围攻,她说她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姑娘,怎么能够承受这么多别人犯下的错误,她说我不能再逼她了,再逼她她就要发疯了!”凯哥失了魂般地复述着,嘴角泛起了了阵阵的苦笑。“她说的......多好,有我听着呢,有我这个人愿意听着呢!可我呢,根本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就连她,说出这些话的她都不愿意听我多说上半句。她说完了,她就挂断了,都没等上我说出半句,说出那些我想了一天,不.......挤压了好久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她就挂断了。呵呵呵.....可我竟然还能感同身受,我还能有一丝丝地同情她,甚至开始痛恨我自己......可能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开始发疯了吧。”
罗振玉站起身,想要走到凯哥的近前说些安慰他的话,可就在这时,凯哥愤怒地将手锤向了桌子上,吓得罗振玉又坐了下去。
“我后来出事了,我开始时不时地犯迷糊,最后还被送到了精神病院,但,今天,就今天,我发现这个女的就住在我家楼下,她一直都离我那么近,她竟然还敢离我那么近........她主动跟我联系了,你知道她要干什么吗?她让我赔他钱,赔她的钱,赔她车的钱,她要干什么,我控住不住我自己,我拿起刀,我冲下楼,我要杀了她..........但我也同情她......可却没人同情我。今天我真的要杀了她,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即便今天不杀,明天,后天,我是一个发了疯的人,我会杀了她的........”凯哥双手抱头,前倾的身子不断地前后晃动着。
“兄弟,别.......你今天来到我儿,就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们俩在一起会有很多解决此事的方式的.........我会帮你的,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让那个女人付出代价,但杀人这个..........老哥,让我帮你出头,啊,冷静一下,冷静!”罗振玉的呼吸在急促与泯灭之间来回交替,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言语,但依然语无伦次,词不达意。
“可我不能,不能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她的身上,我不能,我不能........”凯哥似乎更加痛苦了。
“可不能再这么折磨自己了,她罪不至死,但确也说了很多对不起你的话,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那她就应该受到惩罚。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就像你说的,她要为她所做的错事付出代价,至少要让她给你道个歉,对不对,老哥,放宽心,在这件事情上,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受害者,不能把所有的错误都往自己的身上揽。她有错,就应该认错,这是天经地义的!”罗振玉说着,竟自己气恼起来,而这种浓重的情绪瞬间感染了对面在情感中纠结错乱的凯哥,凯哥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一种释然和感恩的神采,这种神采让一向伪善的罗振玉也无不为之动容。
“我不知道她的全名,只知道她姓曾!她现在住在豫安小区15栋的5楼,应该是04室,因为听我媳妇说她家正好在我家的正下方。”
“豫安小区?又是豫安小区!”罗振玉若有所思。
“怎么了?”凯哥问道。
“哦,没什么,我今天查到一个朋友,他家也住在豫安......诶,等等,你刚才说那女人住在15栋的504?”罗振玉满脸的不可思议。
“对,我应该没记错,我媳妇跟我说的时候,我的脑子很清楚。是5楼的04室。”凯哥肯定的回答道,口气中带着需要被相信的渴望。
“不对呀,不对!”罗振玉困惑着站了起来,他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办公桌前,急不可耐地拿起了桌上的一部手机翻看着。罗振玉脸上的不解渐进浓重,浓重到在其中竟生出了一丝的怒气。他背着凯哥开始打起了电话,声音压的很低,只能听到“那个地址”,“确定没错”,“你真的确定”,“查查他”,“媳妇”,“姓曾”,“对了,周围的....有姓曾的没”等的只言片语。
挂断电话后,罗振玉便回到了凯哥的对面又坐了下来。斟酌了一番后说道:“凯哥啊,我觉得会不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凯哥不明所以地看着罗振玉。
“是这样啊,我最近在找一个人,这个人的爸爸曾经对我有恩,你也知道我近些年挺忙的,没能顾得上你们这些老朋友。说也巧,今年可能就是我的报恩年,你看,今天你不是来了嘛,唉唉唉!别多想,你过去那么帮衬我,我都记着呢,现在我也算做出了点成绩,如果不对你有所报答,老天会降罪给我哩......”罗振玉对着凯哥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道:
“这不说到这儿了嘛,前几天我还收到了一条短信,他自称是我那位恩人大哥的儿子。当然,我是知道我那位恩人有个二十来岁的儿子,可在短信里他好像并不能十分确信我的身份,而且他发短信的目的不仅仅是试探着问一下我能否还清欠他爸爸的那笔钱,竟还特地了提出要与我见上一面要求.......不瞒你说,我对他爸爸,也就是我的那位恩人大哥着实有愧,我并不十分情愿与他见面。此外,还有一点让我很疑惑,几年前我其实已经托人给他打过很大一笔钱,那笔钱远远超出了那欠款的额度,但他短信中的意思就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还钱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在乎那些钱,可我怕这人会是假冒的,或者是另有所图。于是,我就找了人去查查我那恩人大哥的儿子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去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做一下比对,以好心里有个底嘛!”罗振玉顺手想要拿起茶杯抿上一口,可看到那空空如也,唯留有水渍的粗鄙桌面,瞬间露出了不悦神色,气恼间便将脚边的一个放置污水的筒子踢得离他远了些,嘴里嗫嚅着仿佛里面有着让他困扰的异物一般,嫌鄙地“呸”了一声后,便接着说道:
“说到这啊,这就与你有联系了,我那恩人大哥姓隋,他儿子叫隋莘,我之前就知道我那老哥给他儿子买了一套房子,而且我很容易便查到他儿子现在就住在里面,这房子啊就在你说的那个豫安小区里。”罗振玉的话终于吸引了凯哥的注意力。
“说来也巧,帮我查这件事的那个人,他的姐夫正好是豫安小区的物业主管,所以隋莘住在哪栋楼里,是哪个房间,还有他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一下子全都清楚了......他就住在你刚刚说的11栋504室。”罗振玉煞有介事地盯着凯哥,思忖着是不是应该叫人给自己端上一杯茶来。
“可是,即便是.......”凯哥不觉得罗振玉的话跟他的境遇有着多少的关联,他想要去争辩两句,可是被罗振玉的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罗振玉此时刚刚要伸出他那命令的手指,这是他准备唤人来为他服务前的惯常动作,就又不得不缩了回去拿起一旁的手机接听起来。
“叫什么名字?”罗振玉坦然地问道,可听筒里的回答似乎全面征服了他脸上的傲慢,竟让他在其中怔出了几分的滑稽。电话里还在说着什么,但对他来说仿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亦或是听筒里所袒露的事实都只不过是在帮他凝固住脸上的惊愕,让他根本找不到丝毫获得释然的狭小缝隙。
凯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观察着罗振玉,见他竟莫名其妙怔怔坐在那里,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想要宽慰我,但你说的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504住着两个人,一个叫隋莘,一个是他的媳妇.......他媳妇姓秦.......不姓曾,她叫秦思捷,叫秦思捷!”罗振玉像是一个被输入会话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快速而机械地说着。随后便如同突然没了电源供应一样,瞬间瘫躺在了自己的座位之上。
凯哥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盯着罗振玉,眼睛都不愿意眨上一下,唯有那微微跳动着的眼皮在诉说着他的不安与疑惑,接着他也瘫躺在了自己位置之上。
“怪不得他突然给我发了短信!”罗振玉喃喃地说道。
“不会弄错的呀,她的手机号一直都存着呢!”凯哥也喃喃地说着。
“怪不得他要跟我见面!”
“那接电话的到底是谁?坏人到底是谁?”
“他到底知道多少?他如果都知道,他会做什么?不行,不能这样?”
“我今天........差点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不行,不能这样!”
罗振玉和凯哥在各自的思绪中被惊吓而起,就如同一场竞赛一样,他们似乎在较量着谁的恐惧更胜一筹。而在焦灼的对抗中,罗振玉最终败下阵来,在眼珠子左右灵活跳跃的思考之中,他败下了阵来,脸上的恐惧渐渐被惯有贪邪所取代,而后就又复现出了能够掌控一切的自满。
而凯哥,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之中。
“我是不是差一点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凯哥恐慌而又渴求地望向罗振玉。
虽说罗振玉挣脱了恐惧的魔爪,但心有余悸的无力感仍在,这让他的话语缺少了点应有的气力和底气。
“如果你说的位置没错的话,那家里唯一的女人是姓秦,不姓曾。而且据我所知,三年前她没可能在那家公司呆过,也就不可能与你有那些瓜葛。即便你搞错那女人住的位置,但如果确定是那栋楼,就没有一个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因为整栋楼里就没有一个人是姓曾的。”罗振玉不断回避着自己所说的话,这让他不敢看向凯哥的眼睛。
凯哥把这种回避看成了一种对自己的同情与不忍,竟也让他那恐慌的心里生出了些许的感慰,在面对如此让他难以相信的事实面前,他却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已经不想用自己这个已经用坏掉了的脑子再去分辨对与错、虚与实,内心深处也在瞬间接受了罗振玉的这一番认定----他安插在那个他所恨的灵魂上的面容是错误的,他今天差一点就杀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可这样一种认定反而让他开始觉得很多事情变得合理起来,更让他瞬间丢掉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某些包袱。不过,他也渐渐地开始意识到了那慢慢袭上他心头的无法挽回的自我否定以及那几欲摧毁他意志的罪恶绝望感。
“那我是不是一直都搞错了,这个女人难道自始至终就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臆想出来帮我去承担那些我无法承受的深重罪孽。罪孽?可罪孽......”凯哥说出了混杂在他脑中的一个假设,体会着比之前更深的悲凉。
罗振玉甚是苦恼,他的苦恼来自于各个方面,这让他根本就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出任何可能解决这些苦恼的方法,他有些极不耐烦地随意说了句:“怎么可能,你不是有通话记录、短信什么的?”
“哦,对,之前是有短信的,短信我自己不会凭空捏造出来吧!”凯哥面露感激,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悲戚:“可那次修手机并没有把那些短信保存下来。那应该还有通话记录,修完手机后我给她打过电话的!”凯哥慌张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索了一阵,而后就又愧馁地低下了头,他意识到手机是被落在家里了。
罗振玉更加心烦意乱,他不安而愤怒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着一种训斥的口吻说道:“与其想来想去折磨自己,不如找点实在的东西揪出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不如做点实在的东西让自己活的像个人!老哥,你陷进去了,没人非得让你去承认错误,你可以找借口,你可以推责任啊,非得在一件事中分析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嘛?谁教的你这些道德杂碎,你的德行会让你把这些微不足道的不好无限放大,到最后你自然会认为自己是罪孽深重的那个,即便你自己只是一个被罪孽欺负的可怜人。你的道德感在作践你,“我是好人”这东西在让你活不下去。”
罗振玉气喘吁吁,理智让他不要这么说,可在心烦意乱的激化下他不自觉得对着凯哥一通发泄,这让他不禁开始神情紧张甚至开始颤抖起来。
“老哥,咱俩真不一样,如果我跟你一样,那我所做的一桩桩实实在在的烂事不早就把我给逼疯咯。我承认这世上确实有好人,但你不能觉得你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善良的,你都能给他们找到个可以被理解的理由。你如果认为所有人都是好人,你肯定不愿想这好人怎么会对你犯错,一定是你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他们才会如此对你的,对不对?屁,统统都是歪理邪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小心思,谁都不比谁高尚到哪里去,做没做错我心中自有标度,你对我好,我会回报你,你对我不好,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管他当初有没有做出什么让你不得劲的事了!不说别的,你就说楼下那个叫林一炜的,哼,你把他当道德模范供着,但我绝对会留个心眼,怎么突然就有免费的午餐砸在我的头上了。”罗振玉说着便朝楼梯口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压低着声音继续说道:“可能别人会,但他,打死我就不会认为它当初帮你免费修手机的时候没有打什么小心思,这么个贪财好色的小白脸!”
凯哥脸上时而显现出洞悉一切的痛苦与悲戚,时而露出不解话中意的困顿与无辜。他的双眼紧紧跟随着罗振玉肢体的舞动,仿佛罗振玉夸张而富有生气的动作比他的言语更具有接受的价值。
“说不定,说不定他在你的手机上动了手脚了呢,恶作剧?或是另有所图?管他呢,我跟你说,他这号人可不是什么有钱不挣的傻小子。”罗振玉走近凯哥,将声音压得更低,但说出的话并不是什么深思熟虑后的结论,只不过是在图着一时的口头之快,可话刚说出,他自己就觉得其中不乏有着这种可能性。
凯哥看着他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有些不可理喻,笑的有些情难自制,笑着自己的滑稽,笑着自己灵魂构建出失误。他低着头指着罗振玉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坚持断断续续地说着:“你说的是对的,对的,怎么.....都是对的,你怎么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对的,你怎么能够知道.......你相信的一切.......都是确定不移的。”凯哥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声便在之后渐渐减弱了。“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我累了,真的累了,呵呵哈哈哈。”惆怅的声音突然又被歇斯底里的笑声给代替了。
罗振玉被这笑声吓得头皮发麻,他快速走到楼梯口的近处,一边观察着凯哥的情况一般大声喊着“小林,林一炜,你上来。”
可从楼梯下方传来的却是一个有些焦急和胆怯的女人的声音:“罗总,小林他刚走了,现在楼下就我一个人........”
“混蛋,不是让他等一个小时嘛......”罗振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道:“本来是让这小子送我朋友回家的!”
“那罗总,要不要我打电话把他叫回来!”女人毫无底气地征求着。
凯哥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愣愣地瞅着头顶上的那盏中式吊灯,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现出一种即将枯萎的焦黄。
罗振玉朝那女人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见机行事。然后谨慎地慢慢靠近了凯哥。可就在这时,罗振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手机就放在凯哥身前,铃声及其振动桌子的频率在这间屋子里疯狂地回旋,可这并没有引起凯哥丝毫的注意,他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而罗振玉早已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见那凯哥并未作出任何他所忌惮的反应,他便一步跃了过去,快速将手机拿在手中,按静铃声,而后又站回到刚刚铃声发出第一声时的位置之上。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在人的恍惚之中便顺利完成,就好像罗振玉在创造一种假象,一种能够能让人误以为刚刚的铃声和他快速的动作不过都是错觉的假象。他看向凯哥,凯哥仍然不为之所动。
他扭过身去,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不屑与气恼。
“他现在不在我这儿,拿完东西就走了!”声音里又多了愤恨与烦闷。
“我怎么知道,你打不通电话打我电话干嘛?我说郑娟儿,你不要太过分了啊!”话语中带着压抑的怒斥。
“不信你自己来看看,走了就是走了,怎么?呵呵,不过是打不通电话而已,这么着急干什么,怕人家跟自己的女友过中秋节呀!”掩饰不住的嘲讽。
电话那头好像挂断了,罗振玉有些自得又有些悲凉地端详着手里的电话,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急忙又跑到了楼梯口叫来了刚刚的那个女人。“小程,前几天来的那个芸创建材的招商经理你还记得吗?”
女人想了一会儿说:“罗总说的是那个来找您谈入驻的小林的朋友吗?”
“你能确定他们俩是朋友?”
“朋友肯定没错了,我觉的是女朋友都有可能,那天她进来跟我们说明了来意的时候,我还纳闷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地址的,后来小林进来了,我看眼神就知道,他们俩一定认识,小林明显是被惊住了,而那女孩儿满眼却都是爱意。后来她上楼的时候,我就问小林‘你的朋友啊’,小林低下头默许了,我又开玩笑问他说‘女朋友啊’,他有些尴尬也有些愤怒,抬头看了一眼刚走到楼上的那个女孩儿,而那女孩儿竟也扭过头来对她莞尔一笑,小林立刻就避嫌般地扭过了头去。单从这些举动,他俩就绝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何况,那女孩儿跟你谈完之后,小林还特地送她出去了,小林可是在外边呆了很久才进来的。”
“我在上面也看到他们一起出去了!”罗振玉眼神开始变得犀利,他下意识地又朝凯哥看了一眼,发现凯哥竟不知何时端坐了起来,只是眯着眼睛似在休憩。
“我记得他叫.....”罗振玉故意停住不往下说。
“她好像叫曾什么,名字是两个字的。”女孩顺势抢过了话头。“我留着她的名片呢,要不拿给你看!”收到罗振玉认可的眼神后,女人有些兴奋地快速走下了楼。
名片拿到后,罗振玉并没有急着确认上面的信息,而是对那女人说:“你下去打电话给戚禹民,他家就在这附近,让他过来一趟,到了就在楼下等着,就说可能会有特殊情况,让他能有所准备,你就这样跟他说,他知道该怎么做。”
女人下了楼去,罗振玉才倚在一旁的楼梯把手上,看起了那张名片。
“曾怡.....曾......”罗振玉有些忌惮地看向了凯哥,而后快速拿起手机打开了电话簿,翻到了标记有芸创小秦的电话之上,而后将其与名片上的电话一一对比起来,最后竟不禁露出了一种狡邪的赞叹神情。两个号码乍一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倒数第三、四位上有着71和17的差别。
“怎么会这么巧!”罗振玉小声嘀咕着,接着就用一种极度嫌鄙的口气说道:“低级!”
罗振玉将名片和手机一齐装进了裤兜中,再次走到凯哥的对面坐了下来,凯哥此时双眼圆睁,完整露出了自己那双空洞的眸子。
“凯哥,凯哥?你的事我搞清楚了,不是你脑子混了,确实有人在捣鬼!不过他们搞的都是小孩子的把戏,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罗振玉嘲讽般地笑了,见凯哥仍然没有反应,罗振玉迅速收起了笑容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让之前那个颠倒是非的女人付出代价的,当然还有那个小林.........”罗振玉没敢再说下去,他看见凯哥那双瞪圆眼眶里的目光游移到了他的身上,而后凯哥的双目便全面松懈了下来,里面的瞳孔似乎在无尽地缩小、缩小。
“我现在需要钱,把我之前借你的钱还给我吧.......”凯哥突然语气柔和地对着罗振玉说着,而后又接着补充道:“看你现在能还多少,能还多少是多少吧!”
“啊!这是当然,要的很急吗,今天我这没什么准备,你看!”罗振玉突然有些气馁,好像这种温柔的场面不是他所期待的。
“前前后后,我有借给你40来万吧,嗯!应该够了,应该够了!”凯哥自顾自地说着,接着他用一种毫无诉求的眼光看着罗振玉,这让罗振玉好不尴尬。
“具体数字我是记不清了,但应该比45万多点,我也不算利息,你就还我45万吧,这些现在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钱。”凯哥依旧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几乎毫无感情的话,罗振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有笔和纸没,我写给你一个账号,是我媳妇的账号,你打到这个账号上就行了!”凯哥想了一想,又接着补充道:“今天晚上就给她打过去吧,拖时间长了我不放心,我的脑子......”凯哥手指着脑袋轻笑了一声。
“那个桌上应该有纸和笔吧,我自己去拿好不好!”凯哥几乎没有给到罗振玉任何思考和辩驳的机会。
凯哥缓步来到罗振玉的办公桌前,在桌上四下瞅了瞅,而后弯下身,竟从一旁的纸篓里拿出一张被随意揉搓的纸团,展开了来,拿了笔在桌上快速写了起来。
凯哥将那张纸端端正正的放在了罗振玉的身前,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无法捉摸的神采,他坐回到位置上想要静静地等待罗振玉的回应,但他此时似乎已经失去了应有耐心,很快就又说起话来:“我媳妇儿太苦了,最苦的就是嫁给了我这个烂好人,跟我一起受着‘好’的罪。你不是也说了嘛,我不会看人,耳根子还软,所以,今天我就不听那么多的好话了,趁现在我发不了疯,杀不得无辜的人,给我媳妇弄点补偿,也算我终于‘好’对了人,对吧!”凯哥的眼睛里又露出了渴求。
罗振玉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面容上有些不爽也有些忌惮,他轻蔑地瞟着那张纸,而后问道:“账号后面的备注是什么意思?”
“就是转账时要写的备注,哦,如果可以的话,转账过后,能不能用电话或是短信给我媳妇说一声,不过她今天手机有点小毛病,但终究是会看到的。你给他说时,一定要嘱咐她拿出其中的1万块给到楼下的那一对夫妻,并将这些我写给他们致歉的话读给那对夫妻听,替我当面给他们赔礼,我可是差一点......这一万块应该够了,但似乎也不够...哎,我这个疯子。”凯哥再次被思想折磨着,这让他不得不用手抱紧头颅,挤压那些所谓疯狂的作祟。
“你为什么不自己跟她说!”罗振玉狐疑而又有些厌恶地问道。
凯哥低垂着头颈,苦笑了一声,指指自己的头,罗振玉心领神会戏谑地笑了笑。
他拿出手机,着手准备转账的事宜:“凯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今天有笔款子到账,U盾也都在这儿,我给你转过去啊,45万!”罗振玉斜睨了一眼凯哥,停下了手头上的动作,似是提醒却更是置气地说道:“咱可说好了呀,哥们必须提醒你一句,我这笔钱还回去,你可别再给人糟蹋了啊。还有,遇上像小林那号子没安好心的人,你可别在傻不拉几不留心眼,以后就要见一个打一个,拿出你刚刚摔东西的锐气来。哎,你这性格真得改改,啧!你要是改不了,搞不好以后还会错信了人,更严重的万一真杀了无辜,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罗振玉从小就喜欢在熟人面前图口头之快,江湖气甚重的他总是乡邻之中的坏孩子,孬小伙。这些年混迹商海,他早已将这种江湖气改掉了不少,但今天,面对着自己的老乡,他似乎又找回了些许当年愤世昂扬的“斗志”,更掺杂进了近些年养成的骄横。
虽是口头之快,报复着刚才凯哥“无礼”的不容置喙,但却在话音落下后,自己竟生起自己的气来。他一把拿起桌上的字条,愤怒地将上面的数字输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