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燕园深处的气象》:我认识名人,名人不认识我——小人物视野里的风景之一
大街上人潮滚滚,摩肩接踵,使人一下子就产生了茫茫人海的感觉。芸芸众生,凡人居绝大多数,名人是极少数;名人广为人知,凡人为亲友知,这是最正常的事了。我们对名人的认识往往是表面功夫,如果我们不仅仅局限于表面的认识,而是深入到他们成功的背后,做深一层的认识,那我们的收益就会明显起来。
魏巍
北大确实是个好地方,各种名家都愿意来此一游,来一展风采,因此生活在北大,不用往外跑,守株待兔就能见到很多著名人物。这不,三角地又张贴了醒目的广告:从《谁是最可爱的人》到《地球的红飘带》——著名作家魏巍来校演讲。
魏巍是1991年12月11日来的。他的知名度高,电教报告厅里黑压压一片人,坐的坐,站的站,大多是以文学爱好者的心态等着老作家来谈谈文学。不想,魏巍没谈他的报告文学,他把《东方》《地球的红飘带》也全部抛在一边不提,他说的是国际形势。老作家身体很好,脸庞红润泛光,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说起话来声音是少有的宏亮。魏巍谈苏联的局势,中国的形势,他把世界当一盘棋,自己纵横于棋盘上空。老作家情感浓烈,立场鲜明,让人清彻地触摸到了这位部队作家一贯的革命性和坚定的党性。在激情中他不时抛出几句放光的句子,记得他说了一句给大家很深印象的话:“不管国际风云如何变幻,我们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决心绝不动摇,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只有中国才能救社会主义。”
魏巍讲得有激情,有气势,所引的事实又有力地论证了他的观点,因而作家语落处,就响起一阵阵哗哗滚动的掌声。他头脑清醒,逻辑性强,没有讲稿,顺口谈来,却是气势雄健,颇能激励人。听众都不出声,大厅上下很安静,大家明白,这是一种对真诚的尊敬。
魏巍痛斥了戈尔巴乔夫,认为是他把苏联搞垮了。他说东欧的社会主义国家全乱了,苏联也不行了,现在,只有中国依然稳稳地矗立在世界的东方,这是社会主义的希望,中国是社会主义的坚强阵地……以前大家只在中学课本里读到他那篇著名的富有激情的报告文学,不想这位老作家还有如此出色的演讲,如此富于鼓动性。
演讲完毕,大家依旧是一拥而上,扎堆要求签名。
姚雪垠
那一次见到的不只是老作家姚雪垠,还有李准、朱子奇、陈明几位,他们是一起来的。
1992年5月12日,北大中文系举行了庆祝《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问世50周年的座谈会。1942年参加了毛泽东主持的延安文艺座谈会的一些老作家,比如姚雪垠、刘白羽、李准等受到了邀请。刘白羽因故未来,到会的是姚、李、朱、陈四位作家。50年前,他们风华正茂,50年后,已是白发老人。
我坐在会场里,像所有的人一样等候。门口一阵喧哗,一群人在互相握手寒暄,老作家们来了!落座之后,不少人次第起立致词,欢迎的掌声一阵接一阵,厚厚的著作是一行一行写出来的,不佩服不行。作家们从下午两点半一直谈到六点,师生们也意犹未尽,兴致盎然。他们回忆四十年代,说起五六十年代,发表对当前文学现状的看法,展望未来的文学前景,但中心问题都在《讲话》上。他们都对《讲话》作了很高的评价,事实上,1942年的讲话对他们的思想影响很大,他们由此改变了创作的方向。《讲话》有一种俯瞰全局的宏阔气势,他们都佩服那篇为无产阶级文学定方向的长文。他们都和毛泽东本人有一些接触,谈到毛泽东本人,他们都无比敬佩这位世纪的伟人、民族的伟人。
姚雪垠八十二的高龄了,走路需学生搀扶,可谈话的气势却很足。李准很健壮,笑声和句子一齐从声音里飞泻出来,给人谈笑风生的印象。朱子奇、陈明不像前两位那样又高又壮,却极精神。他们都有说不完的话,只因时间的关系,都把讲话做了压缩。他们的语言穿过烽烟四起的战争年代,那逝去的往事又浮出了记忆的水面,从《李自成》到丁玲其人,从《黄河东流去》到解放区的诗歌艺术。他们谈文学时多是整体的把握、宏观的看法,是从几十年代文学生涯里提炼出来的体会、心得。
这些老作家因为年事已高,参加活动公开露面的机会很少,所以见一次不容易,我们感到非常荣幸。
谢冕
谢冕,北大教授,当代文学专业的博士生导师,著名诗评家。
最初知道这个名字,是在一本本诗集的序言里。作为诗歌理论家,他与李元洛、朱先树、吕进等名字一样为诗歌界所熟知。见到他,自然是在北大校园。有一次,我骑车经过勺园北边的荷塘,他正沉思着从对面走来,待我发觉,诗评家已经到了身后。还有一次是在中文系的一个办公室里,我正和一位老师说话,里面有人背向而坐,我说了一阵话,走到坐者侧面,猛然发现坐者竟是谢冕老师。当然,他并不认识我,只是我认识他。我没有主动和他说话,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态。
谢冕以诗论家的身份引人注目是在1980年。那年5月7日的《光明日报》发表了他的文章《在新的崛起面前》。此文旗帜鲜明地为一群青年诗人的崭新诗风呐喊助威,从而引发了上世纪80年代初那场关于“朦胧诗”的论争。后来,谢冕还在《文艺报》等报刊上发表了《通往成熟的道路》《失去了平静以后》等诗歌理论文章,态度坚定地为朦胧诗撑腰,结果导致了一连串的批驳文章、商榷文章,比如丁力发表了《古怪诗论质疑》,宋垒发表《诗歌评论要进行真理标准的补课》,张恩和发表了《深深植根于民族的土壤》等等。一系列的文章针锋相对,争论的结果是朦胧诗得到了承认,地位空前。谢冕为朦胧诗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还写了不少新诗理论方面的著作,在诗评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谢冕老师的课我听过一回,是1992年6月27日,在中文系的“新时期文学专题”一课上,这门课是当代文学教研室的老师们轮流讲授的,谢冕就讲了这一次。他谈的是“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国新诗概略”,他谈到上世纪50年代新诗向格律诗的转化,谈到新民歌体诗,四十年诗歌史。他一一展开,谈到新诗潮、后新诗潮。他说:“新的诗人们想为‘群’代言,但是群不理解他们,把他们视为异端。他们感到孤独,想代‘时代’发言,但时代视他们为弃儿,他们感到孤独。”到底是著名的诗评家。
大大小小有些名气的人很多,光北大就有不少,比如青年评论家黄子平、张颐武,学者就更多了,比如孙玉石、钱理群、陈平原,比如乐黛云、王宁,比如季羡林、张岱年,等等。这些知名人士在某些时候掠过视野,给人以难忘的印象,只是因为他们飞掠时的速度,我无力一一捕捉他们光彩照人的形象。他们的演讲,总能使听众受益匪浅,记住这一点也许是最重要的。
出了文化圈,又想到曾经亲见的刘欢、葛优、英若诚、杭天棋等等。想到见过的厉以宁、吴树青、陈章良,想到企业界人士如四通总裁段永基等,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杰出人物。
情况往往是名人在台上,凡人在台下,这很正常。小人物见到名人,聆听他们,感觉他们,就知道每个人都是一种风格,每个人都是一片天空,经过他们的风景地带的人,必然会或多或少拥有一份新质。我们认识名人,名人不认识我们。也许有一天,名人认识了你,而你,可能也是名人了,你又成了除你之外其他小人物视野里的风景。
本文刊于《大学生》(199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