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徐氏慨言择婚事,王泊细说杀媳案
话说经包拯、陈旭、吴奎参劾下,宰相宋庠因执政无为而罢黜出京之后,渐渐已至是年夏间。一日晌午,包拯于谏院刚回到寓所,便有监察御史王泊,或闲来无事,携妻子徐妙兰登门拜会。——说来王泊,自去岁冬初受朝廷委用为正旦使,奉命出使契丹。赴契丹致贺新岁事毕,返程中途,则相别随行之官吏,改道至徐州,接同妻女近日才还京城。
当包拯、董氏闻王泊与同妻子来访,忙出门首亲迎之,照面寒暄自不必提。待迎入客房,吩咐家人上了茶水,相邀着随意落坐罢,因包拯、董氏与王泊之妻毕竟初次见面,免不得一时的言语相告。方获知于王泊任知彭城县三年,将近而立之龄,幸得退隐徐州仕宦,泰山大人赏识,将女徐妙兰下嫁为妻。——于王泊言语间,包拯、董氏不禁的举目打量徐妙兰,伊生得是双瞳剪水,相貌素丽,品性雍容。看年龄虽比王泊相少七八岁,感觉却是夫妻情笃,彼此投合。
然闲话未多时,正好遇包颖与欧阳春至邻近园林练习一番剑术归来,忽见有外客,使包颖不自觉的有几分拘束。如今这包颖已是二九芳龄,虽说比较随父相,肤色有些偏黑,况时值夏日,衣着淡雅,亦不甚奢华,但出落得眉目有神,身材高挑,亭亭而立。
在此,不说徐妙兰与包颖、欧阳春素未平生,就王泊诧异的再见包颖,亦不免相问之。遂经一时的相说,使徐妙兰相识得欧阳春、包颖后,伊忙起身与欧阳春见了礼,又将包颖仔细端相一回问道:
“这大妹妹如此可人,已许有夫家否?”
包颖听言,于众人之注视下,低头腼腆不语。这时,倒是欧阳春从旁笑问道:
“今御史夫人莫非要为颖姑娘做媒?”
闻此,徐妙兰只是满脸堆笑,大抵模棱两端,难置一词。即得董氏起身陪伴于徐妙兰一侧,笑言道:
“小女年龄尚小,过许年再议此不急也。”
随后,趁尊长们暂时无话,包颖转而向欧阳春言道:“早时见蕙妹妹随嫂嫂学习绘画,不知如何,去瞧一瞧?”说罢,不顾欧阳春应允与否,便匆匆道了个万福,强挽着欧阳春而去。
但董氏、徐妙兰仍旧无意回坐。当目送包颖、欧阳春步出客房,竟闻徐妙兰突突的慨叹道:
“若说选择夫婿,不仅当视夫婿人品善恶,还得看翁姑为人端方,知情达理,胸襟豁达否?倘遇上那心性偏执,庸陋乖戾,狭隘狠毒者,纵与夫婿感情相悦,亦不可将就许嫁之也。”
对此言论,董氏连连点头,应声道:“妹妹所言极是。”并于说话间,邀同徐妙兰只管别了客房,似乎是追寻包颖、欧阳春去矣。
可这徐妙兰尚且年轻,忽闻伊如此见底之论,却使包拯心中不觉诧然,只是无意言语。转眼就包拯、王泊陪坐于客房,故而,才经王泊有意解惑似的言道:
“若言及此情,因旧年吾权知明州时,曾审断过一桩婆母雇凶杀媳案。其案情虽不甚繁复,然诱因竟是婆母偏执怪异,狭隘狠毒之心性,难忍儿子与媳妇两相亲睦,卿卿我我之情,以致行凶害命,此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也。”
当王泊言语至此,停顿得片时,把盏饮用过一些茶水后,于是他才慢条斯理地,平和而理性地将其案情讲述道:
“当年,明州城北慈上一富户章大得,妻刘顺娥,有子名章之道,娶以明州城内杂货肆之女朱玉姬为媳。这朱玉姬虽出身小户,然人物端庄姣丽,德性贤淑,与章之道感情和洽,本应美满幸福。谁料婆母刘顺娥不只嫌弃媳妇出于小户,无财无势,又因小夫妻成婚数年,二人依旧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然其视自己与丈夫一向不睦,多年来茹苦含辛,独自抚育其子成人,比及媳妇过门,如今却常常形单影只,亲情甚觉疏远。从而内心失落、嫉妒之仇恨越发难解,竟为此雇凶残忍地将媳妇杀害,可谓是自毁家庭矣。
“然据刘顺娥供述,又经近邻证实,促使其心性如此有失常理,阴恶下劣。大概于其幼年之时,与亲生父母流落至明州,因生计艰难,被父母卖身明州城郊人家为女,虽幸养父母膝下无子,视其如己出,却也难掩心中隔阂。待长至桃李年华,遂经养父母作主,出嫁慈上富户章大得为妻。成婚初时,倒是亲昵和美,不年生育得一子章之道。不想那章大得本性浪荡,无心正业,于其夫妇间一次激烈争执之后,自此复与狐朋狗党,游冶于烟花柳巷,时常三五日不视家门。再后来,甚至纵情于他乡,一年半载不知踪迹,使妻儿无从指望其顾及矣。
“为此,刘顺娥无计可施,只能选择忍受,因而对丈夫彻底失望,唯有将精力与情感倾注于其子身上。于是就其子之成长生活,从小事必躬亲,呵护备至。故其子对母刘顺娥亦几乎是百依百随,坐卧不离,同榻抵足成人。
“不料其子成年,于议婚事上,却梗绝母刘顺娥奢想,执意娶以明州城内杂货肆之女朱玉姬为妻。事因一回,章之道在城闲游,无意间瞥见杂货肆中女子朱玉姬,姣丽无比,心极爱之,惓惓然不能忘怀。由是常托言买以物品,蹈隙厮混日熟,谋求以终身之好。
“而刘顺娥对朱玉姬纵使颇不中意,遇其子忽忽断食相逼,执拗不过,只得违心成全意愿,请媒议亲,迎娶朱玉姬过门。此后,一来刘顺娥对媳妇固执成见,使婆媳关系凝滞;二来其子与媳妇数年来是琴瑟调和,恩爱有加,见此更犹如当头一击,自感疏远、失落之情,嫉妒、仇恨之心越发不解。从而视媳妇为眼中钉、肉中刺,纵使百爪挠心,却也莫可奈何。
“故而,其每每与乡邻婆子赵惠娘抱怨、诋毁媳妇时,曾多次扬言欲杀死媳妇,以除后患。使乡邻婆子赵惠娘有心,试探过问,知其心意已决,竟串作终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之弟赵一清,为其施行杀媳恶事,从中获取横财,得佣钱银二百五十余两。遂趁一日黄昏,刘顺娥将子章之道诓出宅门,指引赵一清付诸行动,潜入章宅杀害朱玉姬。且刘顺娥恐媳妇不死,愤起补刺数刀,还不遗余力伪造以杀人越货之景象,意图蒙蔽官府追查,以掩罪责。
“不料,此一幕却被其子折返撞见,惊吓得魂不附体,吵嚷奔逃而出,使紧邻知晓,忙举告至州府衙门。吾连夜使公人逮捕住刘顺娥与未及遁逃之赵一清;翌日一早,又将婆子赵惠娘一并拿至公堂。当审实案情,那刘顺娥、赵一清自是难逃问斩之罪;因婆子赵惠娘谋财不义,串作害命,亦活该多年牢狱之刑。只可怜章之道则自此一蹶不振,神志失常,寄望于父潦倒过活罢了。”
听王泊将案情讲述毕,包拯于坐椅上略动身点一点头,感慨道:
“缘世人心性各异,婆媳不睦者的确颇有之。然此妇早年被卖身养父母,后又遇夫不淑诸不幸,促使其心性如此偏执异常,不识变通,亦实乃世间罕有矣。”……
于说话间,有家人急急的将酒菜布置上桌来。随着,董氏领同徐妙兰、欧阳春,以及包颖、包蕙步入客房,且相告说孙儿文辅有些小恙,惮会生人,莺莺为照顾小儿,今不来此用食,吩咐家人另备以菜蔬去。
于是,包拯、董氏邀来客王泊、徐妙兰,加之欧阳春与包颖、包蕙,仍是随意的方落坐,尚未动箸,得艾虎早时外出归来,寻欧阳春至。因有些意外而欣喜的见王泊做客在此,且又免不了相介绍一回,使徐妙兰特地起身道个万福,艾虎忙欠身还了礼,便入席一道食用。
然饮宴间,又相告说包蕙于嫂嫂的指导下,绘一幅夏日荷花之作,笔法虽不甚娴熟,然也足以可观,并于徐妙兰试探讨要下,得包蕙诚意相赠。经言语间,自是当取出一展,使在场者观之。
获此情,忽闻艾虎有意戏言道:“今蕙姑娘特意将画作相赠御史夫人,可有无请求耶?”
见问,包蕙毕竟懵懂年华,不明就里,只是极力摇了摇头。进而,王泊亦戏谑道:
“若得蕙姑娘有所请求,本御史自当鼎力为之,即使日后遭少侠弹劾也在所不惜也。”
艾虎听罢,连忙摇摇头自嘲道:“在下平民百姓,无能为此,顶多往开封府告状去。”
这时,得徐妙兰直言道:“如今开封知府乃妾身之舅父也。”
对此,艾虎假意满面迷惘,颇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别无言辞,使在坐者大都注视于他,会心一笑作罢。于后,继续饮用酒食,照样闲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不值细说。待饮宴过后稍晚,在包拯、董氏,并及艾虎、欧阳春等相送至门首,王泊、徐妙兰夫妻便相辞离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