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科举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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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由诗赋策论之争到诗赋经义之争

用什么学科门类取士,远不止是学科之争,而是确定人才的培养方向,学术的发展指向,也是决定社会的价值导向。唐代最初是明经科受重视,后来才是进士科走红。就进士科而论,也是不断演进的,如它的考试科目就曾发生过多次变化。杜佑《通典》卷一五《选举三·历代制下》曰:“(进士科)其初止试策,贞观八年(634)诏加进士试读经史一部。至调露二年(680),考功员外郎刘思立始奏二科并加贴经。”又《唐会要》卷七六《进士》:“先时,进士但试策而已,(刘)思立以其浅庸,奏请贴经及试杂文。”所谓“杂文”,初指箴、表、铭、赋之类,到玄宗天宝之季渐渐专用诗赋,最后形成了贴一大经、杂文用诗赋、再加对策这样一个基本的考试格局。中唐以后,诗赋的地位逐渐提升,其创作的社会誉望加上考试成绩,成了去取的主要标准,尽管有时重心偏向策问,但“以诗赋取士”的趋势已不可逆转,它几乎成了进士科的代名词。

宋初,继承了唐“以诗赋取士”的传统,进士科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4)。而实行“逐场去留”,即诗赋合格再看策论,实际是“但以诗赋进退,不考文论”(详下引冯拯言)。至少从太宗时起,人们也开始了对此传统的批评。当时在不否定诗赋的前提下,争议点主要有二:一是策论在整个考试中的地位问题,二是经学(墨义或经义)的地位问题。宋太宗淳化三年(992)状元孙何,曾论诗赋取士的优越性。他写道:

唐有天下,科试愈盛……名儒巨贤,比比而出。……持文衡者岂不知诗赋不如策问之近古也?盖策问之目不过礼乐刑政,兵戎赋舆,岁时灾祥,吏治得失,可以备拟,可以曼衍,故污漫而难校,淟涊而少功,词多陈熟,理无适莫。惟诗赋之词,非学优才高不能当也。破巨题期于百中,压强韵示有余地。驱驾典故,混然无迹;引用经籍,若己有之。咏轻近之物,则托兴雅重,命词峻整;述朴素之事,则立言遒丽,析理明白。其或气焰飞动,而语无孟浪;藻绘交错,而体不卑弱。颂国政则金石之奏间发,歌物瑞则云日之华相照。观其命句,可以见学植之深浅;即其构思,可以觇器业之大小。穷体物之妙,极缘情之旨。识《春秋》之富艳,洞诗人之丽则。能从事于斯者,始可言赋家流也。(5)

孙何是抬高诗赋而贬低策论的。他认为策论可以“备拟”(“打题”预作),内容乃敷衍成篇,没有客观的考校标准。诗赋则不同,它有破题、押韵、用典、引书,以及托兴、命词、理致、体格、音韵、构思、体物、缘情等等学问根柢和艺术技巧,非“学优才高”不可。孙何此论的背景已不可详,但当时肯定已有诗赋、策论高下之争。后来论诗赋、经义短长者,多不出孙氏之说,只是换“策问”为“经义”罢了。

李觏(1009—1059)曾在《上叶学士书》中引少时听“乡先生”说:“当今取人,一出于辞赋,曰策曰论,姑以备数。”(6)这说明至少在真宗中叶之前,诗赋在进士科考试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那时虽也规定考策论,但并不重要,形同虚设。真宗以降,诗赋、策论之争有激化之势。大中祥符元年(1008)正月癸未,“冯拯曰:比来自试,但以诗赋进退,不考文论。江浙士人专业诗赋,以取科第。望令于诗赋人内兼考策论。上然之。”(7)天禧元年(1017)九月癸亥,右正言鲁宗道言:“进士所试诗赋,不近治道。”真宗谓辅臣曰:“前已降诏,进士兼取策论……可申明之。”(8)仁宗时,进一步提高策论在进士录取中的份量,如叶清臣“天圣二年(1024)举进士,知举刘筠奇所对策,擢第二。宋进士以策擢高第,自清臣始”(9)。天圣五年(1027)正月六日,仁宗诏贡院:“将来考试进士,不得只于诗赋进退等第,今后参考策论,以定优劣。”(10)所谓“兼考”,就是以策论定等第高下。欧阳修进一步主张“先试以策”进行淘汰(11)。李淑又提出进士考试“先策,次论,次赋,次贴经、墨义,而敕有司并试四场,通较工拙,毋以一场得失为去留”(12)。庆历四年(1044)三月十三日,翰林学士宋祁等上言,称“近准敕详定贡举条制”,其“详定”后的主要内容,有“先策论过落、简诗赋考式、问诸科大义之法”等(后因“庆历新政”失败而未施行)(13)。他们都看到了专以诗赋取士的不足,在“庆历新政”的大背景下,欲提高策论的地位以矫弊。据田况《儒林公议》说,当时“诏既下,人争务学,风俗一变”。由于策论多涉“礼乐刑政,兵戎赋舆”等经世治国的内容,以经术实学为主,故诗赋、策论之争,实为后来诗赋、经义之争埋下了种子。

在宋初进士科考试中,原有贴经一门,其考试方法相当于现在的填空。宋太宗曾对此科进行改革,于太平兴国八年(983)十二月二十三日诏曰:“其进士举人只务雕刻之工,罕通缃素之学,不晓经义,何以官人?自今宜令礼部贡院特免贴经,只试墨义二十道,较其能否,以定黜陟。”(14)所谓“墨义”,相当于今天的默写。但“墨义”成绩好,未必就能“晓经义”,故仍不为重经术和实用的学者、政治家们满意。到英宗时代,一些论者如吕公著、司马光等把矛头转而对准诗赋,已不再是要为策论争地位,而是向传统提出了挑战,欲用经义取代诗赋,从根本上改变“以诗赋取士”的格局。于是诗赋、策论之争,正式演进为诗赋、经义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