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盗贼》浓缩时间的艺术

川端康成善于在小说中将时间浓缩、集中在一个瞬间，创造爆发的感官效果。他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有多少现象与刺激，其实都在我们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转瞬即逝，消失无踪了。那是人生的现实，很多人甚至连自己究竟错失了多少这种灵光的瞬间都不知道，直到透过小说而产生了一份对于周遭时空更警觉的敏锐，能够体认、掌握瞬间的感动、瞬间的迷离、瞬间的美。

人生实难，面对时间我们无可奈何，但是用这种方式写小说记录瞬间，川端康成得以将许多原本在现实中必然消逝无踪的瞬间拉住，保留在文字里。而那既是瞬间，又是被凝结固定住的恒常，两者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冲突张力，本身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川端康成写过一篇掌中小说，短短的篇幅，标题叫《茱萸盗贼》。应该每个人都读过“遍插茱萸少一人”这句诗，也知道这是描写重阳节的。茱萸是日本山间乡下常见的植物，秋天时会结鲜红色的果实，熟了可以吃，但并不是很好吃，酸酸涩涩的。

小说的开头是“清风婆娑，吹红深秋”，然后展开第一个画面，那是一群小学女生边唱着歌边走在回家的山路上。

接着快速跳到第二个画面，有一间老旧的小食堂，楼上的门敞开着。为什么不怕秋风还让门开着呢？原来是有一群工人在那里赌博，他们或许是来施工的，或许是齐聚到食堂吃过饭了的。

还有第三个画面，出现了一名在走廊上等人的邮差。他正在等刚刚收下包裹的女人再度走出来。那显示了邮差和女人的特殊交情，包裹已经送到了邮差还不肯走。两人交情不浅到邮差甚至可以猜到包裹里是什么东西，对走出来的女人问：“是那件衣服吧？”因为季节变化，邮差想到了应该是妈妈替女人寄衣服来了。女人对邮差表现得格外亲近的态度有点不满，就说：“少来了，好像我的一切事情你都了如指掌似的。”但邮差特意等着就是要把握机会和她说几句调情的话，故意说：“因为你这里所有的信，包括你寄出去的，都经过我，我都看过了。”女人不甘示弱地回应说：“我是做生意的人，我写的话你还都当真啊？”邮差说：“喔，我和你不一样，当然以为那些都是真话啊，我可不会拿谎话来做生意。”

两人各有心机。女人的意思是：我阻止不了你经手，甚至偷看我来往的信，你尽管看啊，但别以为这样你就知道了我的隐私。邮差则反驳她：你竟然自己承认，原来做生意都不老实啊！

再下来，女人还有更狠的一招。她突然问：“今天有我的信吗？”其实如果有，邮差应该早就和包裹一起给了吧，答案当然是没有。她就刺他：“连没贴邮票的也没有吗？”怎么会有没贴邮票的信呢？邮差此时有些尴尬地回复：“没有啦。”女人说：“我欠你很多人情啊，等你有一天当了大官要定一条法律，规定情书不用贴邮票。”

从女人的话中，我们知道了，原来邮差会假公济私，自己送来写给女人的情书，所以女人开玩笑威胁要去告发他违反规定，除非他将送情书应付的邮资交给她。邮差赶紧叫她别那么大声嚷嚷，后来还真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硬币，丢在走廊上，才提起邮袋离开了。

这时候接回了第二个画面。楼上的一个工人故意假装衬衫掉了下来，对女人说：“你的钱在那里啊，借我五毛吧！”女人赶紧将硬币捡起来，收进腰带里。

此时又呼应了第一个画面——孩子们推着铁环[1]唱着秋天的歌。小说的第一段就结束了。

[1]推铁环：旧时传统儿童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