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河岸的水仙花
临近校园每年一次的晚会,校乐队的气氛格外火热。每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头上缠上胶带,在弦刃上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的练习。指法错一次,再错一次,脑门的汗珠便会冒出。
十几位队员中,只有断断续续抱着琵琶的毕圣楠坐在角落,戴着满手的义甲,眼睛不停眨巴,弹拨的生疏,时不时叹气,看手腕上的表,其他人几乎是满脸严肃地负责自己的乐器,全心投入的练习。她并不热爱,绞着酸疼的手指头按在弦上,内心不停地反抗。只因被“鞭策”,她不得不试试自己是否在音乐造诣上也具备高人一头的资质。可惜,一拿起琵琶,她就心如明镜,根本没有。众多队员中,能上台表演的为数不多,她更是策马狂奔也拿不到名额。又急又慌,盯着吴嵌,等她出错,等她突然骨折了,耳聋了或者失忆了。
这样的巴望,终于在演出的头几天里如愿。
演出前的某天,课堂上原本端坐着的吴嵌,突然频繁闭眼,转着眼珠子诡异的到处转头,被点名询问情况也并未说出原由,下课时才突然呼吸急促,恐惧的摸索到门口,黑暗中摸索到楼下,在陌生同学的帮助下前往医务室,后被接回家。
毕圣楠得意地说,:“人不能太强,那不是说瞎就瞎了嘛。”
“都这样这样了,还能不瞎;肯定瞎。”毕圣楠伸手模仿着吴嵌从教室里走出去的样子,摇摇头。
只是,演出的前一天,吴嵌又来了。
吴爸爸和吴妈妈一起送她,在教室门口碰见毕圣楠等人,在家长特有的压迫感之下,三个人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问了情况。
“她挺虚的,不让来她又焦躁。麻烦你们帮忙弄点热水,打打饭吧,我们也没办法住在学校里。”吴妈妈说,放下了一堆零食搁在桌子上,敞开了口让她们都吃。
三个人也都点了头,表示同情的答应。
晚上毕圣楠买了几包速溶咖啡,将其中一包拆开,从花盆下拿出一小包东西,拿出指甲盖那么一点倒了进去,晃匀。她将自己暖壶里的热水倒给了吴嵌一半,假装赌气似的说,:“你非累死自己才甘心?”
吴嵌没有说话。
“晚上要上台吗”
“没有候补,只能去。”
“不要管了,扔了算了!都这样了还去?”毕圣楠“无奈地”摆了下手,冲了一杯咖啡,递了过去。
演出当天的晚上,三个人殷勤的帮忙将吴嵌从床铺上扶下来,梳头的时候,一大把黑亮的头发顺着梳子“淌”下来,密密层层落了一地,吓的她们没敢再梳第二下。
吴嵌已经感觉到前一段时间的疼痛又找上门来,哆嗦着,举起手自己梳通了头发扎起来。当剩下很小的一把头发让头皮硬生生,皮筋必须双圈才能用,她觉得这次情况可能不太容易战胜。扎好停了一下,弯腰想去收拾头发时,杜丽眼疾手快,连忙抓起自己床上的塑料袋抓上头发装起来,放在吴嵌床头。
三个人以照顾吴嵌的名义走进后台,人群中却不约而同又怕其他人误会四个人的关系很要好,有意疏远,以表示并不是跟她冰释前嫌,只是受人委托。
撑着非人的痛苦,顶着豆大的汗珠,吴嵌演完了将近五分钟的曲子。原本,她想撑到乐队庆功,撑到寒假最后一天,打破另外三个言行不一的人得意的期待,却在走下台的一刻栽了下去。
王副局长打来电话,生气地叫张诚选说,:“太混乱,会出人命!”随后转身,小声地说,:“开门后就没有机会了!找重点找重点,看看当年怎么处理的药瓶子。”
张诚选斜瞄了一眼最下方的监控,盲区,一群人顺边往同一个方向挤。来了很多民警,维持秩序。就在他准得继续快进的时候,专用线路被切,工作室里瞬间漆黑,随后墙上的逃生灯亮起。这倒让张诚选倒吸了一口冷气,管理他路线的人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如果不是违背合约,就是出事了。
门外,毕家人完全被挤到了最角落里,父母状况不好,脸色煞白,萎堆在走廊的最里头。毕家哥哥以及年轻力壮的帮手,仰着头低着眉眼,大声地说着商量的话,只听见其哥哥一直说,:“我们也在等结果,知道有这个一个仪器,第一时间,主动要求,测。如果结果被认可,是她,法律会审判,个人没有权利打死她吧?再生气也要保持理智,尊重法律,等权威声音,等审判。”
“你们全家不是人!怎么能把孩子教成杀人犯还包庇三十多年!你现在着急了?你看见你亲人不安全你着急了?人家三十年怎么过的!衣冠禽兽还禽兽不如!嚣张的像个二八万,谁给你的权利!谁给你的脸哟。”最响的声音,情绪非常激动。指头戳着,口若悬河,喷着唾沫星子说一阵子骂一阵子,但凡毕家有人动一动,拳头便会轮到脸上去。
“现在,老人身体受不了。唉!内个谁,警官,先不要开门!”
张诚选刚将手指放在门锁上,毕家哥哥高喊一声,他当没有听见,松开手指。
民警赤着红脸,恼火且严肃,连拉带拽清理掉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见人群散去,自觉离开。急救人员赶来,抬走了毕家父母。王副局长耳朵上贴着电话,似乎在挨骂,时不时弹开一下,咬着牙在张诚选后背捶了两下。
爆炸般的信息,形成信息漩涡,席卷着所有社交网站的头条,也被早八点的新闻以及地方台的新闻转播。
张诚选拨通负责电路的朋友,被挂断,收到一条信息,:上头罚钱了,别联系我。
他挑了一下眉,放心了,只要他没有像港台片中小人物般死去,决裂也没有关系。谁呢,薛浩那孙子会如此上心,反击决心这么坚决吗。
带些詹鱼虾从后门离开,他们饭也没有吃,第二次来到吴嵌和毕圣满曾经就读的大学。从8号宿舍之前所在的位置向周边辐射走动,大部分的宿舍楼在两千年的时候经过一次很彻底的翻新,增加了一倍的容量,换成了推拉式的窗户,设立独立卫生间,装上了空调。一批又一批莘莘学子像等待羽翼丰满的鸟,来了,飞走了,将曾经发生的事一个脚印接着一个脚印的踏平。他们更年轻似的,穿着端庄,容貌稚嫩,有了更多闲庭信步的时间,更高大上的活动,更清楚的目标,但是脸上少了八九十年代大学生的负重感,也没了争先恐后的执念。
詹鱼虾啃着卷饼,仍旧心有余悸,话变少,仿佛刚从一场身临其境的噩梦中逃离。
“她要在这个时代的话,应该可以随便优秀的哈。”张诚选说。
“那女的…”詹鱼虾说,咀嚼着,忘了想要说什么。
“啥?”
“我想起了一件事,突然就忘了。”
“怎么可能掘地三尺,学校压根儿就希望摘出自己去,把全部责任扣凶手头上,他怎么可能叫挖。咱那儿挖。”张诚选停下来,无处可去似的。
“他们虽然也恨毕,但是对吴也完全没有同情心。名誉嘛,重于泰山的了。哦,想起了。”詹鱼虾说,:“我看到了花,被塞进了瓶子里。”
“水仙。”
“找瓶子,保洁!很漂亮的瓶子,会捡走,如果她扔在了垃圾桶里的话。如果没有扔垃圾桶,也应该有别的地方。”
“三十年不是三天。”
“玻璃瓶子四千年才可能被分解。如果很完整,里面还应该有一个口服液,装着药粉粉末。”詹鱼虾说,打了一个激灵,好像刚被希望的雨滴突然砸在胳膊上。
“她不可能那么蠢。”
“出人命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多聪明。”
第二天一早,一位健在的老人笑呵呵地摇头,假牙仿佛带着合页,一直跟着嘴唇上上下下,她说,:“没有那种东西。八九十年代的垃圾桶里什么没有的,一根没有墨水的画笔小孩子都想要捡去的,怎么可能会有花扔。我四十多岁走后门进来当保洁,二十年整,女生宿舍前的垃圾,厕所,都是我负责。最好的东西是他们毕业后,有些脸盆,暖壶拿不走的会给我,其它没有的。”
“她记忆力很强,不会记错。”老太太的儿媳妇倚靠在旁边说,:“你们现在搞这个,不好搞的。当时学校嘴巴很严,谁都不准讨论,她们几乎不知道。我们从报纸上看见,问她,都没有消息可以听。这个花学校很多,春天一河桶子都是。”
“经过学校的那条河?”张诚选问。
“对,都是。”老太太的二媳妇说。
张诚选对视詹鱼虾,想到了一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