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稻田与家园

我的家乡竹林关，在秦岭山中丹江与银花河交汇的三角洲地带，是一个“一鸡鸣三县，两河注一关”的边贸重镇。

河奔向江之前，总会留下爱恋。于是，山丘为它让路，就造化出了我们祖辈几个村庄赖以生存的银花河北岸数平方公里的平原。

这一平原，从几何形状看，是以河岸为弦的一个半圆。20世纪50年代大兴水利建设，乡亲们因势利导，将河岸的弦变成了河堤链，形成了长数里、宽丈余的河堤路。

河堤路的两侧栽满了国槐，人们戏称“槐树链子”，20世纪七八十年代时，河堤路在国槐的护卫下变成了林荫夹道，人们行走其间，夏不遭日晒，小雨不受淋。河堤路的作用一石三鸟，一是几个村庄赶集、去镇上（人民公社）办事的大道，二是附近人们农耕的主要道路，三是乡亲们休闲的好去处，据说那里曾经诞生过许多乡村爱情故事。

很久以前，人们按照中国人传统的水利智慧，在银花河中游的茂水塬村对面月日岩，利用自然天成，修建了一个拦河坝，沿三个村庄自上而下修筑了数里长的堰渠，将河水引入，使堰渠与槐树链子所夹区域近千亩农田变成了水浇田，方便了数千村民的饮水生活，美化净化了村容村貌。其终端还建了小型水力发电站，虽是陕南山区，周边村庄数百户人家于20世纪60年代就用上了电灯。

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的30余年间，每年入夏，这里槐花香飘数里，蜂儿在这里酿蜜，乡亲们在水田里插秧，年轻人在河里打江水（游泳），于槐树链子中徜徉；秋收时节，这里稻穗飘香，农夫忙收割，绊水稻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一派山清水秀丰收的景象。

正可谓：“国槐成链，槐花缀满，树下迷藏捉；高枝蜂鸣，小河游鱼，曾把梦想托。”

1987年6月5日，一场无情的洪水，毁掉了槐树链子，也毁掉了部分水浇田，乡亲们痛心疾首，失去了心中的宝地，好似失去了灵魂。后来，人们在整修重建河堤时，为河神退让了20多米的领地，恢复了部分农田，但水浇田和堰渠已永久失去。

时光进入21世纪，2011年政府又将这块水稻田征用整理，变成了镇上移民搬迁的建设用地。现在，楼房林立，乡愁虽易，仍依稀可见。竹影婆娑护两岸，碧水清澈轻舟现。

昔日的稻田如今变成了移民搬迁人们的家园。

人类在文明进步的同时，总会面临诸多纠结的选择和难舍难取的纠缠，亦会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此文曾于2021年12月12日发表于人民周刊网，并入选“中国好文章”，入选中共中央宣传部“学习强国”学习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