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米饭
从庐舍到归来峰飞了个来回,陈道白到家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庐舍上炊烟袅袅,田野里一派宁静。
来到家门前,道白收拾好心情,免得让道紫和怜月担心。
刚跨进门,他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稻米和豌豆淡淡的香甜味道,再加上令人食指大动的油香,家里的味道,顿时让道白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烦忧。
“好香啊!今天吃咸豆饭?”
跟着气味走进厨房,道白掀起灶台上的锅盖,才瞄了一眼,结果马上就被怜月打了手,老老实实放下锅盖。
“还没蒸好呢,别动!”
平时的怜月小鸟依人,对道白几乎百依百顺,可进了厨房却好似变了个人,不容别人染指半分。
“这米饭用的是地心子吧?”
怜月点点头,看白哥哥的眼神很是温柔。
“你和道紫最近也辛苦了,放足了灵稻,没掺一点凡谷。”
道白点了点头,打开橱柜拿出个碗来。
“等下多盛一碗。”
怜月怔了怔,旋即意识到这一碗应该是给彩哥的,可为什么没来由要给彩哥一碗灵稻?
她猛地想到了“断头饭”这个词。
“白哥哥是要……”
对于彩哥的身世,其实怜月是十分有感触的,而他的命运,也很可能就是怜月自己的未来,所以她十分的关切,也颇为同情这孩子。
然而道白却不能有这样的妇人之仁,他要是对彩哥手软了,老祖可不会手软。到时万一老祖派人来做这事,说不定连带着崔怜月的秘密都要暴露!
道白眉目微沉,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怜月心中一沉,但也不问什么,默然转身,继续去灶台上忙碌了。
“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能望气!”道白提醒了一句,眼中满是担忧,“等你炼气了,到了炼气境,应该就没事了……”
炼气境的人才在各家都算得上中坚,家中权柄不小的六伯陈求方和七伯陈求安,修为也不过是炼气中期,如果怜月能突破到炼气境,即便是外姓,这等实力也有被家族重视的资格。再加上那时道白肯定突破到炼气中期乃至炼气后期,在家中有了足够的话语权,保下怜月或许就不成问题了。
可是话是这么说,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道白自己心里也没底。老祖陈君谋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身为创业之祖,他这一辈子都是血海尸山、阴谋诡计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会因为惜才而破例吗?
前所未有的,道白渴望能提升修为,渴望能够掌握家族大权,如果是他筑基了,在家中能做到一言九鼎,连老祖都不能轻视自己的话语了,或许怜月就不必这么一直藏着了。
这个愿望深深埋在了道白心底,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机,他太年轻,修为也不够压过一帮叔伯前辈,要想掌握家中权柄,他还得韬晦隐忍。
怜月不言不语,她晓得白哥哥对自己的关心,也一直很体谅道白的难处,许多事情从不多问,道白怎么安排,她便怎么做。
等饭好了,怜月盛出满满一碗来,还特意多夹了些腊肠在里头,又把水漉漉的水蒸蛋舀出一小碗来,一起摆在托盘上,递给道白。
道白端起沉甸甸的托盘,无言的离开厨房,直直走向彩哥那间小屋。他回山的这些时候,道紫一直看守着彩哥,半步不离。这丫头同怜月却不同,对彩哥是没什么同情的,于她看来,即便身世再惨,也不该来偷我家的灵稻,而既然伸手偷了,那就活该受罚。
说到底,这丫头无父无母,只在小阿兄身上能找到归宿,所有的情义都牵挂于道白一人,对其他人反而是冷淡得很。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和怜月丝毫不差,道白做什么事情,下什么决定,她都绝对的依着小阿兄,从不多问,也不多嘴。
看着道白端着一张托盘两只碗来了,道紫或许明白了小阿兄的意思,或许没明白也不在乎,总之什么也不问,直接就给道白开了门。
屋里面彩哥还给捆着,靠在墙边不知在想些什么,陡然房门打开,夕阳的光照进来,刺得5彩哥睁不开眼。等他适应了这光线,慢慢张开眼,见到道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精神陡然一震,但随即又患得患失起来。
这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放我的?
陈道白把碗放在他面前,弹弹手指,松了彩哥身上的绳索。
“前两次你偷的灵稻,都是怎么吃的,不会把生米就咽下去了吧?”
绳索终于松开,彩哥赶紧活动活动胳膊,给捆了这么久,身上都差不多麻木了。
“回白二爷的话,我是在那渠边用石头垒了小灶,架个小锅煮煮熟便这么吃了,然后把石头柴灰都丢到渠里去,让水冲个干净。”
彩哥也不隐瞒道白,他清楚这时候还说谎隐瞒,反而容易让道白对自己感到厌恶,不如干脆实话实说。
地心子做的咸豆饭香气诱人,彩哥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就往那碗饭瞟,看见道白摆在碗上的筷子尾端是朝着自己的,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用目光询问道白。
“就是给你准备的,吃吧。”
听了这话,彩哥也不再客气,饿了大半天了,立刻端起碗大口扒着饭。为了给米饭增味,怜月特意在饭里放了几块带肥的咸肉,蒸足了时辰,米粒里已经浸透了油脂,满溢着油汪汪的滋味和咸肉的鲜味,再配上甜津津的豌豆,着实让人食欲大开,更何况这米粒皆是灵稻,富含灵气,吃起来口齿生香,饿了大半天的彩哥顿时就有力气起来。
只是干吃咸豆饭,难免口干,所以怜月特意蒸了水漉漉滑嫩嫩的水蒸蛋,彩哥吃得口干了,舀起一勺水嫩的蒸蛋,滋味实在美极。
“好吃吗?”
“好吃!”彩哥答话的时候都不肯停下吃东西,满嘴米饭,含糊不清地回答着,“吃了这顿,就是死了遗憾也少许多。”
彩哥不傻,看道白的态度,这碗饭八成可能就是自己的断头饭了。他晓得担心也是无用,自己再怎么也不可能是陈道白的对手,更何况外头还有个陈道紫,倒不如安心吃饭,要是少吃一口就死了,那可就太亏了。
道白默默看着彩哥大快朵颐,这孩子没放过碗里的任何一粒米,就是碗壁上的油水都忍不住拿舌头舔两口。
见他吃完,道白默默起身。
彩哥也不抬头,只是哀声求了句:“白二爷,恳请二爷看在小的这些时日的伺候,帮忙照料照料小的家中两个兄弟,小的感您的大恩大德了。”
说完,看向道白,只见对方正拔出了腰间的剑。
哪怕已经猜到自己大概率活不过今日,他心里不免慌乱起来,能活着谁愿意死呢?可来不及想太多,道白便斩剑过来,一剑砍下了彩哥的头。
这世道,奴仆小厮偷了主家的财宝,被打死的比比皆是,而这些修仙之人,虽然带个仙字,可同那些地主土豪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道白捧起首级,端详了片刻,提着首级离开了屋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小屋屋顶上,金色的残阳与屋檐下的阴影,如是光与暗的两界。不远处,野风穿梭于秋收后光秃秃的田野,发出呜咽之声。道白的身影在落日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长,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仿佛每一步都稳稳走在了光和暗的分界线上。
彩哥的那颗人头,脸上还带着惊讶和害怕的神情,似是在诉说着生前的无可奈何。
周围的景色渐渐暗淡下来,夜幕已经来了。突然,一阵风吹过,少年的衣角随之翻飞,彩哥的首级轻轻摇晃,仿佛随时会脱离道白的手掌。但道白的手却如同铁铸,紧握着人头,不肯放松。
终于,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芒渐渐消逝,道白的身影也彻底融入了黑暗之中。
他转过身,催动【神离】卷起火舌,把这座给彩哥盖的小屋给烧了。
外头道紫看到小阿兄提着彩哥的脑袋出来,什么也不问,反而跟着施展法力,以【诺鸣】助风,将这把火烧得更旺了。
这一夜,田野上风声大作,也不知是是不是彩哥的亡魂在哀诉着什么。
次日,陈求法特意过来看望道白,他看过了被烧得只剩灰烬的小屋,还有彩哥的人头之后,总算放下了心。
“我本来还担心你年轻会下不了手,现在我就安心了。”陈求法拍了拍道白的肩膀,不忘再劝一句,“记着我和你说的,别怨老祖,有的事情,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你或许觉得无奈,可老祖又何尝不是呢?这条路,我们终究都是要走过的。”
该做的的哀悼,昨天夜里都已经结束了,现在道白心里思考的,主要还是如何提高修为的事情。
“侄儿省得。”
陈求法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看道白身后的道紫和怜月,两个女孩齐齐同陈求法见过了礼。
“这个姑娘是?”
陈求法看着崔怜月,好奇问道。
“是我小时的街坊,姓崔唤怜月,同我和道紫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家门不幸,甲子年遭了灾,父母都逃荒去了,把她卖在我大哥那里做奴婢。上次回家,我遇见了怜月,就收留了她在身边,帮忙干个洗衣做饭的活计。”
陈求法点了点头,怜月只是入道修为,体内没有炼化灵气,便是陈求法都感应不出什么,再加上容貌不出众,他也就没多想什么,以为道白真的只是关照发小而已。就算道白真的对这女孩有什么心思,那也不算什么大事情,道白这样年纪的男孩,有几个不谗嘴、不偷腥的?
“本来你乔迁新居,我怎么都该贺一贺,只是正好赶上秋收,家里事情太多,我这次出来也是要去西边的灵田办事,顺道路过你这儿就来看看。我不多留了,这个首级我看过了,这时候我会帮你和老祖讲清的,你和道紫好好修炼吧,早日突破,老祖那头可关心着呢。”
说完陈,求法也不停留,驾风便走了,看来确实是下山有事,并不是专程来道白这里的。
不过特地顺这一道路,不免叫道白有些疑虑,听四伯的意思,他应该是被老祖指派,特意来确认彩哥真的死了。
看来老祖真的很关心这事情……这一关姑且算是过了,不过今后可得更加小心,千万不能让家中看出了破绽。
他看了眼怜月,心中暗暗叹息。
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经过了这桩事情,道白更加确信,自己得尽快提升修为,于是吃过早饭便飞去了震泽畔采气。
昨天因为彩哥的事情,耽误了一整天,偏偏前一日道白刚和那震泽妖物许下约定,也不知那妖物昨天是不是空等了一日,今天会不会还在等着,又会不会怨恨自己。
提着胡琴来到震泽边,道白还没开始采气,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好啊,你昨天竟然敢不来,是不是以为姑奶奶是好骗的?信不信我一口吞了你!”
这位可真是急脾气啊。
道白心里暗暗笑着,朝着泽上拱了拱手。
“昨日家中出了事情,实在脱不开身,万望见谅。”
那妖兽冷哼一声,立刻得寸进尺提起了条件:“要我原谅你也行,先给咱来一段。”
“来哪一段?”
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大概是那妖兽也在思考,好一会儿才想好了。
“就来段《黑风帕》吧。”
《黑风帕》又叫《牧虎关》,是铜锤花脸要过的“三关”之一,唱花脸的基本都学过,道白自然也是会的,拉起胡琴,张口便能来。
“高老爷来在……”
“等会儿等会儿,我不要听这段。”
这妖兽真难伺候啊。陈道白越发觉得,这妖兽就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挑挑剔剔的,要求总是特别的多。
“那不知你要听哪一段?”
“龙吸水那段,就‘得儿隆东得儿龙冬龙吸水’那个,那个好玩!”
陈道白心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真就像个小女孩,喜欢这些稀奇花样。
但没办法,这妖兽修为厉害,自己又想搭上这一条人脉,就当是哄小姑娘了,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一见女子出了城,
顾不得打仗我要看佳人。
抬头看看了一个真,
哎,这个模样儿动了我的心:
头上的青丝打成了鬓,
八宝金环坠在耳根。
江南的香粉擦满的面,
大红的胭脂她就点嘴唇。”
陈道白为下头的唱腔酝酿了一口气。
“眉毛湾湾好一似,
得儿隆,得儿龙冬,龙龙龙吸水,
一双杏眼她就是水灵灵。
身穿一件鞑婆袄,
又不长,又不短,
不长不短正合她的身。
这女子行路好一似风摆柳,
她扭扭捏捏扭扭捏捏动了我的心。
呔,丫头!
你若阵前来归顺,
高老爷收你做了二夫人。”
老实说这出戏很有些粗俗,主角高旺阵前打仗看到美人就调戏起来,要是再加上身段做功,活脱脱就是一老流氓的模样。而更滑稽的是,到了戏的最后,高旺才发现被自己调戏的丫头,她的丈夫,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
老公公调戏儿媳妇,这可还行!
因此,陈道白平常不太会唱这一段,可偏偏这妖兽很喜欢这种低级的趣味,“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乐不可支。
陪了半个时辰,这妖兽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去,道白总算有功夫采气了。
虽然那妖物颇为的缠人和麻烦,但教授的采气之法确实很有用,即便每天耽误了那么些时间,陈道白的采气速度还是提升了数倍,顺利的话入冬之前道白便能采得一道【孚菰】,然后突破炼气中期。而有了炼气中期的修为,在陈家就算是中坚力量了,整个陈家,除了陈流木这些垂垂老矣的流字辈老人,求字辈中只有陈求方陈求安兄弟处在这一境界,道字辈中除了大哥陈道渌,就属道白道紫修炼最快了。
等到了那时,陈道白虽然还主导不了家中的大事,但多少也算有些权力,能更好的护住崔怜月。
而想到了怜月,道白又不禁开始想怜月炼气的事情,虽然距离怜月修到炼气还有不短的时间,但她突破所需的灵气却可以早些准备起来,即便这道灵气不适合怜月,道白也能拿到坊市去淘换。
若是有机会去坊市,也该购置些法器了,我有一柄【三尺竹】,姑且还能用着,道紫却连一样法器都没有,倘若斗起法来不免会吃亏。还有怜月突破炼气需要的灵气,虽然也可以自家去采,但我和道紫的时间都要紧,花少许灵石买一道下品灵气,剩下采气的功夫,也算值得。
另外等突破到炼气中期以后,【正阳环】这道法术也该修炼起来了,【神离】不能轻易示人,收拾守宫妖这等没甚灵智的妖物倒还好,可万一遇上个有见识的,只怕会露出破绽,修成一道正经的对敌法术,动起手来也有底气。
陈道白一边采着气,一边想着未来的规划,他已经想清楚,必须不断提高自己的修为,提高在陈家的权位,自己才能在将来继续过这样的安生日子。
没有血雨腥风,哪里来的安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