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莫言花事
《红楼梦》(组诗)
《贾宝玉》
怡红院中的牡丹开了一寸
小楼上有石刻的白
屏风的袖口是春天
烛花熬了一夜，等鸡啼
柳絮仰止
与你一脉的精血，曾骑着白马
在栊翠庵饮下一碗茶
我紧跟你的裙带，在水中换下一身风尘
瓶身的青花是岁月的良缘
鬓角生出的江水，我试问一声——
红豆可生在南国？
《林黛玉》
卧病如今。潇湘馆中的斑竹
轻薄柳絮的轻盈
庭中的桃花如相思，带起墨色的三更
你卷起珠帘，骤雨敲打窗子
枕上人辗转难寐，与青灯为伴
蕉叶被雨水凌迟
落下的影子在地上被拾起
恰似白茫茫的一片天上人间
种下因果
《薛宝钗》
我信奉神明，秋扇的风是浓烈的
研墨写下鸳鸯戏水的身姿
湖中的荷花，带起一整片涟漪
与芦苇相撞的黄昏，那是流金的河水
晚霞时的长安遥远，路上的一朵花是石床
大雁在无崖山停靠，落花被流水猜忌
不肯回头
《西游记》(组诗)
《唐僧》
莲花泛白，隔着一座山的抒情
岭南的骏马，飞腾起藏青色
帘子落下，春雨的视线忧伤
宣纸的一抹红，开满山坡
桃花的淤青，于镜中自刎
你看。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我终于成佛
《孙悟空》
衾绣洪荒之光，隐约是云层
透过的渔网，是西江垂钓的老者
他在此专注了三十年
只为等来他的意中人
他的头发花白，远处的火焰
纹上一颗棋子，梨花雾尽
我胸口的七十二变
成了未亡人
《猪八戒》
长于天庭，只因沉迷美色
喝下第一碗酒，广寒宫的风极冷
我想温暖那个叫作嫦娥的女子
后羿射日的宿命被降落
柳树的叶子下滑
佛渡化了我
我虔诚的心愿是她——
始终是她
《沙和尚》
卷起天帘，手握一把长剑
守护着玉皇大帝，我的王！
一寸的光阴是寻觅的伤口
流霞的长河，是春风的嘴唇
悠悠的堵住一扇门
落灰的经书，我在佛前
许下的心愿都不作数
佛哭泣。我亦心乱如麻
《再见，故宫》(组诗)
《答乾隆问》
奴婢自陛下登基以来
日日在绣花坊做工
倒难为了小楼上的月光
根根皎白
宫墙上，那顶浮动的轿辇
在合欢花偶感风寒时
留下清白
《答小宫女问》
朕抚过掌事太监呈上的龙袍
你的心事了然于心
御前的春风扰乱你的心口
朕命人将奏折翻阅
而你，着一身舞衣
躺在乾清宫
《再见，故宫》
至春日，那片琉璃瓦上
落满钟声。朕倚着一树桃花
在宝镜中，蓦然忆起当初
空阶之上，是朕的虚岁
故宫始终记不起你的容貌
在你年满出宫时
朕的江山丢了一壁
《提灯路上》
紫禁城的风极冷
御花园中盛开的梅花被白雪压住
在灯下挑开红烛，少年合起经纶
柳树空白处，许下信诺
青雀一次次翻动巢窠
寻觅陈旧岁月里模糊的话
以及山海关飞腾的骏马
带起的痛
洗劫黄昏的抒情
挨着玉阶的青石板路
有白茫茫的雾气
登上小楼，侧倚着画屏
凝视着熬了一宵的灯花
早已干涸的眸子又荡漾起水意
月华如练
悲伤接踵而来
《瑞云》
晚景铺设，杏花开成红火
月圆时，经殿中的香油灰烬
提案流金的河水
长安桥落下一道疏影
打更人提着黄灯笼
一遍一遍打量夜的臃肿
辰月亭中等待的女子
双目诗句乍出
写满失落的脸颊
是一整个春天应该有的样子
小字轻轻揭下面纱：
他来了
我轻薄春风时
你为她遮挡
衣衫不整的羞涩
我亦像发苦的莲子
被你用尽三生的爱意
来与我在佛前开着
触手可及的信誓
《指鹿为马》
在秦宫中，你是天下最高的王
灺了红烛，余烬驰骋茜影纱
帐内吹角声起，边塞朔风剪过
偏安一隅，鼎沸升腾，我要屠尽苍生
你温酒候我归来，血肉之花
迸溅出烽火的热度，红色弥漫
于你持续平眉
我要指鹿为马，一枚相思扣
燃尽你的瞳孔，我挥剑
在朝堂之上，对着飘舞散落的雪花
潇潇的魂魄，早已失声
灯谜无底，你从江湖中归来
凝寒之城，成了你的囚笼
我要你。一把古筝弹尽我的一生
肉色裸露，我饮过你的酒
在兵马俑竣工时，你在洛阳等我
我取下一折红笺，老去的鸿雁
竟无语为我勉寄相思之书信
洛阳便是我的坟墓，人去无迹
牡丹开了一千年，我没有长生不老药
无法延续你的镜头，对着日月
在垓下，西楚霸王唱了《垓下歌》
为了他的知己虞姬，他赔上了自己的命
我很惊惧，我们的爱情会成为一个谈资
任凭后人嘲笑和刻画
我把自己活成了你
幻灭的是信仰，无关梦和落花
我在一宿里，听雨的声音
值得我等一场浩劫
指鹿为马……
《冬至，在雪中打开冬天》
步履清寒，逼仄光华门
楼阁楚水影，你俯首
远处的树，此刻
山火轰烈，荒野落句成诗
你放下绣帘，亘古的月
透过云层，墨汁被大雪轻薄
只剩下一堆陈旧的长衫
于江中自刎，直视——
一个相思成疾的人
岭湖上的雪，将房子覆盖
取暖的炉火，是石子割破的经络
浅色的阶梯，伸延红梅纹
纱窗上的冰花，烛光照的明亮
流年渐深，北风吹走流沙
窥见海市蜃楼
和冬天相隔一寸
那个叫作桃花的女子
用一双眼睛——
在冬至，用一场大雪打开冬天
《玉簪记》(组诗)
《陈妙常》
我写下一腔愁文，于
青灯萤火上，飘动的是绣巾
君知否？
在玉蝶庵中生长的野草
它们也有根，纸质的经书
抄写一千遍，也断不了
我对封建礼教的抗争
一声一声的诵经声
入心斜的孤村中
有荒古的朝代，红黄之间
正月十五，月圆时
也是我在经殿中容颜枯损时
残生仍被木鱼敲打着
脱俗的跪求，观音为之动容
笔下的温度是石像的打磨
泥土捏出一个你
也裹紧我
《潘必正》
我因病重，耽误今年的秋试
一路颠簸，饥肠辘辘赶往
祖母的道观。那一日清晨
我敲响山门，你开门启口道：
公子是何人？为何来此处？
我答道：道观的主持是我的祖母
我来看望她老人家，来此处
暂住几日
万望姑娘通告一声
我一生中从未遇到
与你一样的女子
你虽身穿道袍，但我能从
你的眉间看出
你不同于常人的执着
夜色不明，我步月至积香殿
只见，种有松树的茅屋下
泛黄的油灯照应着你的影子
我听见你弹古筝，声声哀伤
让我不忍听得半分
字字句句懂得
《秋江》
那一日我拜别祖母
前往秋江准备今年的应试
而你站在烟锁雾的楼台上
向我挥手
就当是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吧
我会意
这一切都像经久不衰的故事
当你赶往秋江追赶我时
我被你的勇气折服
我信佛，但更信你
秋江上，两条船并排挨着
捂着的誓言见了光
灼灼燃烧的是浪花～～
《爱有来生》(组诗)
《阿九》
独卧石栏的燕子，作别黄昏
草原的故事，在远山的怀抱中老去
额尖淌过虚妄，风吹向山海关
惊飞桃花，惊飞我的等待
落日苍茫，总不见故人
我提一盏灯，在你路过的人间
把相思的种子，洒向兵荒马乱
《阿明》
等这碗茶放凉，帘外的你
扶着草木，我在这棵银杏树下
度过阴年，夕阳太远
我来不及握住点滴
便已更深夜静
书信被战火封印，我牵挂轮回
陶笛的声音，像春风
家道中落，我等不来花开
《爱有来生》
人间事，在你笔下温柔
我着清装，徘徊在风雪中
露水分明，栈道的红烛
用一杯茶说尽天涯
我站不稳光阴
你为我续上这碗茶
我历经五十年的轮回
等你走到这棵银杏树下
与我促膝长谈
爱有来生，可有来生？
《延禧攻略》(组诗)
《魏璎珞》
紫禁城的天暗淡，我携上花丛
在青黄处，绣上春天的璎珞
而落日与我相去甚远
你抒写下，这满目荒凉的即景
长相守将雪催化，唇峰高挺
我守住这最后的绿色
点上——
绯红的灯笼
《富察傅恒》
我站在御花园的阶前，这白色的人间
在牡丹的胸口处，留下清影
我牵着马走在延禧宫的红墙外
故人不再，红豆已无处可寻
南国的夜迎着霜降，在薄雾升起时
归于山水，归于荒芜
《边疆》
边疆的风沙是你动人的唇瓣
于无人处掀开帷帐，烛火沉寂
云顶之上的天宫，有远古的神
天涯的右前方，在春天的怀抱中
坐成一幅模糊的丹青
这风雪太过于委婉，琉璃瓦在日出前
被吹成故宫的绝色
《西厢记》(组诗)
《张生》
一块仙玉在人间历练，衣袂袭人面
你捧一方手帕，怒抛父母之命
礼教掩门，西厢在春深处
闭目。杨柳洒泪送你
二十一折信誓，孤灯临墨
夜已深，宣纸煎熬
你在布满机关的人间
成全一盒胭脂，原来是
心字模糊，城府失效
《崔莺莺》
灯火漫漫，檀香早已去尽
一枚朱砂贴近你额尖
只怕红墙惆怅，海棠咫尺
关不住春秋和帘外夜雨
置于茶案上的姜汤，在镜中
放凉。你越过十六页佛经
争看梵音绕梁，静观世态奇险
与天地一道入了礼教之法
你负了宣纸，负了笔墨
更负了那一池，被骤雨打破的人间
《待月西厢》
芍药趁明月还未起身，便在枕上
留一杯清风醉，独饮西厢
姻缘与红线冲撞，月老糊涂
竟将一往情深错判，富贵担起风月
每一盏薄幸的灯，一宿无话
你将姹紫嫣红托付天涯
斜阳里，再无马蹄涌入大漠
蹄印饱满，烽火告捷
家书抵不过万金
云烟苍苍，蓬莱茫茫
你，是为礼教盖棺之人
功名潦倒，芭蕉雨落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