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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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迷失药方

第二天,秦敬泉率众人一起送别无念。此去路途遥远,霹雳堂早早就安排下两辆宽敞马车,一辆坐人,一辆载物,堆满了送给无念及寺中长老的礼品,又选了一个腿脚灵便的下人随车同行,沿途服侍无念。

无念几次三番都推辞不掉,无奈之下只好谢过秦敬泉的好意。车轮遴遴,陈家旺站立不动,目送马车渐渐远去,直到不见。

刚送走无念,金管事来报,捕快常骏求见掌门,秦敬泉传话在飘花厅会客。

金管事将常骏引至飘花厅,宾主落座,原来常骏此来是奉伍捕头之命,通报发现的一个情况。

昨天有渔民在外江撒网捕鱼,一网下去捞出一具男尸。渔民连忙报告了里长,里长报到当地衙门。当地仵作前去验尸,尸体已经浮肿,腹部肿胀,头大如斗,面目模糊不大好辨识。不过尸体左足缺了一个脚趾,系陈旧瘢痕。

仵作回去报告情况,当地衙门按惯例通报了周边的衙门,并层级向上报告。本来江中浮尸每年或多或少都能遇到,有被江鱼啃啮致尸体残缺的,有泡久了认不出来的,江水滚滚,谁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因此常常不了了之。

报到伍捕头这里来时,可巧刚刚查过莳花馆掌柜管文荣失踪一事。众人印象很深,管文荣的大小妻妾都反映管文荣年轻时曾因欠赌债被剁掉了左足小脚趾。

管文荣的一个庞姓小妾说,有一次管文荣酒后吹嘘,当年本来是要砍掉两根手指的,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债主,只砍了一根左足小脚趾。后来发达之后,管文荣对此讳忌莫深,因此外人基本不知此事。

伍捕头闻报,当即令常骏带上管文荣的妻妾前去辨认尸体。经仔细辨认,这具浮尸确系管文荣无疑。

秦敬泉沉默半晌,问道:“这人死因是什么?”

常骏回道:“目前死因不明。尸体在江中泡久了,本来就难查细节,即便有些外伤也被掩盖了。再说脸部、颈部、胸腹部位都有江鱼啃啮的痕迹,实在分不出来是什么原因致死的。”

周心勤插话道:“弟子去莳花馆访查时得知,这人是个酒鬼,无酒不欢、不醉不归。难道是失足坠河,尸体飘到了外江?”

王敬得有些迟疑,道:“不早不迟,偏偏在四处追查他的当口出了意外,那也太巧了吧?”这话说出了大家心里的怀疑,不过没凭没据,下一步该怎么办?

秦敬泉沉吟道:“不知伍捕头怎么看待此事?依秦某人浅见,事情确有可疑之处,草率不得。”

常骏回道:“伍捕头也认为此事存疑。秦掌门放心,我来之前,已经向伍捕头建议,就以事涉命案为借口,将管文荣身边之人一个个传回衙门仔细拷问,或能寻些端倪。”

这样做难免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但一时也没有其它办法。衙门这样尽力,秦敬泉当然欢迎。

周心勤在一旁拍掌称赞,赞常捕快精明多谋、计策大妙,并向秦敬泉表示愿主动带领万富安、汤召坤前去相助。常志捷遇难后,周心勤能不辞劳苦、主动担当,秦敬泉大感欣慰,点头同意。

公事办完,常骏起身告辞,秦敬泉命周心勤、陈家旺代送。

走在路上,周心勤问了一些有关管文荣尸体的细节,常骏一一相告。两人一直把常骏送到大门口,周心勤表示有心做东,邀常骏约上汤彬等六扇门的兄弟,晚上在轻粉楼相聚,当然如果能把伍捕头请到那是更好。常骏见他谦逊客气,也有心和他结交,一口应承下来。

刚刚送走常骏,远远便看见喻昌走了过来。陈家旺见到好友,连忙迎上前,周心勤打了个哈哈,自顾忙自己的事去了。

薛乙后事办完,喻昌前来回拜谢礼。陈家旺遂陪同他一起去见师父。

喻昌此来是代表丧主的,见到秦敬泉,噗通跪倒叩拜,道:“禀掌门,喻昌本来不够资格代表丧主回礼,但师父的远房侄儿不太会应酬,几个师兄也有事不能前来,故许师兄让喻昌来一趟,盼掌门能够见谅。”

按说红、白事都是大事,且从年龄、资历、声望上来说,都应该由许大夫为首登门回谢。秦敬泉有些不满,但一见到喻昌,有感和薛乙的故人之情,连忙让喻昌起身,对他温言关切,询问他今后的计划和打算。

喻昌称,师兄弟中以许师兄最为宽裕,自己可以在他名下的药铺打打下手,因此先寄居在许师兄那里。至于霹雳堂这边,还是希望能像以前一样,能将未学完的部分学完,秦敬泉点头答允。

话题一转,又谈到了薛乙的后事。秦敬泉和薛乙交往了很久,但直到薛乙去世,才知道他并不富裕,没有什么积蓄。

薛乙为人仗义疏财,常常自掏腰包替穷苦人家免费抓药,银钱是进的也多、出的也快。大家感他恩德,他出殡时,半城百姓前来相送,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薛乙当年为了方便出诊,免除来回奔波之苦,曾在城内购置了二处宅子。另外在长干里还有一处宅子,这是早年间他治愈的一名垂危富商所赠。他突然撒手而去,没来得及留下遗命,结果引来了遗产纷争。

喻昌不算,薛乙正式收了四名弟子。薛乙在世时还不大看得出来,他一去世,四名弟子为了三处宅子闹的不可开交。之所以让喻昌到霹雳堂来回礼,也是因为四个人争执正酣、无暇分身。

其实最后这几年都是喻昌在薛乙身边服侍,四个徒弟只是逢年过节前来探望,要论功劳辛苦,喻昌为最。不过喻昌只是薛乙收留的外地孤儿,无根无基,年龄又小,又没正式拜师,分割遗产时,四个人自然不把喻昌放在心上。至于薛乙的远房侄子,血缘太远,又是乡下人,没什么见识,见了许大夫等人交友广阔,来往之人非富即贵,出气都不敢大声,遗产更是没戏。

喻昌见识了几位师兄的嘴脸,大失所望,他也不屑争抢,只是提出来要师父留下来的医案。四人正中下怀,反正医案只是记载了一些薛乙出诊遇到的病例及所开的药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四人经过商议,让喻昌寄居到许大夫名下的药铺,日常打打下手,这样也就算是给了喻昌一个交代,好堵住外人的非议。这次来吊唁薛乙的人太多,吊唁的礼金也是一笔巨款,加上三处宅子,未分个清楚之前四人谁也不愿出门,生怕其他人在背后捣鬼,也因此才让喻昌做了丧主的代表。

喻昌本来不想说这些事,但谈着谈着不知不觉讲了出来。秦敬泉闻言,虽然生气,但也管不了别人的家事,只能一声叹息。

事情禀报完毕,喻昌起身告辞。秦敬泉又着意抚慰一番,告诉他日后如有不如意之处,尽可在霹雳堂寻求方便。

陈家旺送好友出门。他见喻昌一脸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安慰道:“兄弟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如果有困难,别藏着掖着,你还有我、单思南、程筹量这些好弟兄。”

喻昌摇摇头,道:“没什么事了,回去就是搬家,从师父的宅子里搬出来到许师兄的药铺,好在东西不多,我忙的过来。你身体怎么样了,药喝了没有,怪毛病好点了吗?”

陈家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喝什么药?还是老样子,经脉堵住了真气不畅。”

喻昌道:“就是师父去世那一天,我托人来报消息的时候带给你的药方啊!”

陈家旺道:“什么药方?我根本没看到啊。”

喻昌急了,道:“那是师父临终前给你开的药方啊!你没有收到?”

陈家旺道:“我确实没收到过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喻昌急的声音都高了起来,道:“那天师父从这里离开后,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但是他一直惦记着你的事,也不休息,先是苦思冥想,后来又到处翻书查阅典籍,一心要开个能对症下药的良方。我几次劝他先休息,师父说付出点精气神无所谓,你的病要紧。他不肯休息,说是有了一些头绪,不能打断。夜深了,我实在支持不住睡了过去,直到师父把我推醒。当时师父十分兴奋,告诉我说,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个方子,应该能起到一些效果。”

说到这,喻昌忍不住流下泪来,道:“师父挥舞着方子给我看,可…,可就在那时他突然倒了下去。”

想起那日的情形,喻昌伤心不已,过了好长时间才稍微平静下来,道:“师父很快就昏迷不醒,我连忙央人向太医院和几位师兄报信。当时我脱不开身,又不能耽误你治病,就把师父开出的方子装在信封里,请报信的人一并送到霹雳堂。奇怪,怎么会没有收到?”

陈家旺安慰他道:“既然送到了,可能是忘了给我了吧。没事,少不了。”

当下两人先来到门房查询。自殷管事之后,临时挑了个老实巴交的杂役老崔充实到门房,报信那一天正是他当值。

两人到门房找到老崔,把事情一说,老崔想了想,一拍大腿,道:“不错,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有人来报薛神医病重,我没敢耽搁,就去禀报掌门了。来人是带了一封信…,信放到哪里去了?容我想一想。”

他转身走到大门旁的门洞处,伸手从里面掏出一沓书信,反复翻了几遍,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喃喃道:“奇怪,怎么没有?”

他拍拍脑袋,又苦思冥想了一阵子,道:“那天我向掌门禀报薛神医出事时,好像空着手,没拿着信”,他边回忆边模仿当时的情况走了几步,点头道:“手上确实是空着的。”

喻昌心里“咯噔”一下,道:“信是黄皮纸封,上书陈家旺收。信很重要,无论如何请大叔回忆一下。”

老崔为人老实,听说信件关系重大,心里一发慌,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道:“平…平时府上来信,除了掌门…和、和几位师父的信函是随来随送,其它的都…都放到门洞里,等…等到中午和傍晚不忙时,再集中送。信不会放到其它地方,这个家旺也是知道的。”

陈家旺见他着了慌,反而只好先宽慰他,道:“崔大叔别着急,左右就这些地方,应该丢不了。”

老崔又把脸贴上了门洞向里瞅,门洞里确实空空如也,没有东西落下。他慌了神,喃喃道:“会不会我记错了,当时去报信的时候把信件落在了垂柳堂?”

他向两人连连作揖,道:“门房走不开,垂柳堂我又不能随便去,能不能…请你们自己去找一找?”

两人存着一丝侥幸,重回垂柳堂。陈家旺找到贾先生,把情况一说,贾先生摇摇满头白发,没有印象。

站在垂柳堂上,一览无余,四处并没有什么信件。两人还不死心,四周墙角旮旯又仔细找了一遍,贾先生也帮着一起寻找,仍然没有发现。

贾先生道:“垂柳堂每天清洁打扫从来不断,要有什么信件,早就看到了,等不到现在。看来不在垂柳堂,还得问问老崔。”

两人又是沮丧又是焦急,要是其它的东西也就罢了,这张薛乙耗尽心血开出的药方,说是陈家旺的命根子也不为过。两人脚步沉重,只好回去再找老崔。

老崔一看他们的脸色,便知不妙,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想起来了,那天匆匆忙忙去向掌门禀报,随手把信件放在桌子上。回来忘了这茬事,看天还没亮,补…补了个回笼觉。”

从老崔的回话也可以看出他是个老实人,说的话不会有假,问题是信件现在哪里去了?

老崔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道:“信是不是很重要?”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是不是…里面夹着银票?我,…我认赔。”

喻昌顿足长叹,把事情原委简要的告诉他。老崔一听,知道后果严重,一把拽住陈家旺的衣袖,哭丧着脸,道:“小兄弟,我是你柳伯的好友,你可千万要担待些。我做这份工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

事已至此,陈家旺将他好一番安慰,不过自己心头也在滴血。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上哪里去找,该问谁?人不算,府里还有猫和狗窜上蹿下,牲畜不比人,信万一被它们叼走,更是无从查找。

陈家旺欲哭无泪。浮世风波恶,流年日月长,谁知老天意,造化弄人心。时耶、命耶?

喻昌拧眉想了想,道:“师父那张方子我曾看过两眼,还有些印象,让我想想。”

当下两人回到陈家旺房间,关上门,喻昌瞑目苦想。当时情况紧急,薛乙创出这个方子后,喻昌只看了两眼,不过他天资聪颖,又有基础,还能记得起大部分的药材组成。

喻昌拿起笔,随想随记,一顿饭的功夫,写下了方子。他凝神半晌,又圈圈改改,末了对陈家旺道:“还有几味药不能确定,实在是当时匆匆一瞥,记不起来了。”

陈家旺已是大为感激,道:“大差不差就行了,真是让兄弟费心。”

喻昌叹了口气,道:“师父常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药多少一味、量增减一钱,效果有时大不相同。目前还有几味药不能肯定,有几味药的份量也记不清了,只能按常规用量去配,心里没底,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方子对还是不对。”

他沉吟片刻,道:“我先拿了方子去和几位师兄探讨一下,这样更为妥当。”

过了二日,喻昌找到他,递过方子道:“少数几味药实在记不起来了,这虽然不是师父的原方,不过也经过了精心搭配,师兄试试疗效如何。”

陈家旺当即按方抓药,每天两次,一早一晚准时服用。二、三剂药下肚后,觉得胸腹间气息顺畅、疼痛感大为减轻,又服了二剂,凝涩感也减轻不少。虽然不能彻底治愈,但也没法计较,尤其想起来薛乙去世,多少与费心操劳自己的怪疾有关,心里又愧疚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