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五因素模式,将当前的问题具体化
曾经有一位治疗师问来访者:“你遇到了什么问题?”
来访者说:“我们夫妻关系不好。”
治疗师又问:“这种情况持续多长时间了?”
来访者说:“从结婚开始,一直到现在。”
治疗师接着问他:“为什么说你们的关系不好?”
来访者说:“我们经常吵架。”
然后,治疗师没有继续问他们为了什么事情吵架,而是说:“你父母知道这个情况吗?”
来访者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他们知道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治疗师接着问:“那你跟你的朋友说过吗?”
来访者说:“我没跟他们说过。”
一次咨询马上就要结束了,治疗师总要干预点什么,便对来访者说:“我还是建议你们回去继续沟通,要好好沟通。”
来访者说:“我们一直在沟通,但越沟通越糟。”
治疗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说:“我建议你们回去推心置腹地沟通一下。”
在我看来,治疗师不能提出具体的、有帮助性的干预方式,往往是因为没有将问题具体化,不够了解引发问题并让问题维持、发展的关键因素。
比如,某个人说自己的情绪问题来源于夫妻关系不好,你就可以问他:“最近你们有没有吵过架?”如果他说:“吵过。”你就可以接着问:“那你能够描述一下你们吵架是因为什么,你们吵架时发生了什么吗?”如果某个人惊恐发作,你就可以问他:“最近一次惊恐发作是什么时候,能不能描述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详细地了解患者遇到的具体事件,以及对具体事件的想法、情绪、生理反应、应对行为。
再比如,我们前文提到的那位在公共厕所无法小便的人来访时,你就可以问他:“你最近有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他可能说:“有,昨天我去公司里的厕所前看过时间,本以为那个时候厕所的人可能会比较少。没想到我刚站在那里想要小便,忽然进来一个人站在我身边,我就很紧张。”然后,你就可以接着问他:“你无法小便的时候,脑子里有什么想法?你在担心什么?”他可能说:“我在想,别人肯定认为我很怪,站那么长时间肯定是因为有什么病。”他站着的时间其实一点都不长,而且其实也没有人会注意他,是他过分关注自己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接下来,你可以继续问他:“你感到非常紧张之后都是怎么做的?”他可能说:“我赶快离开了。”这是他为了缓解当时的焦虑做出的应对行为。只有多收集一些信息,才能发觉他看问题的方式和应对问题的行为有没有规律性,有没有一贯的行为模式,才能更好地针对基本治疗目标做案例假设。
问清楚来访者在特定事件发生时是怎么反应的、怎么应对的,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他的问题是怎么维持的、怎么加重的。五因素模式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在特定时间或者特定环境中,来访者有什么想法、情绪、生理反应、应对行为,又能作为我们将评估具体化的参考框架,是一个非常好的评估工具。
识别触发刺激
重视触发刺激或生活事件。我们要寻找的不是导致患者产生某些信念的创伤事件,而是在特定情境中产生某种特定感受的触发事件。这些触发事件可以是一些外在事件,比如说被领导批评,考试没考好;也可以是一些内在事件,比如突然感到心慌。
了解当事人如何解释触发事件,赋予触发事件的意义是什么很关键。一个人说自己有一点心慌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睡得太晚,就是一种比较符合客观情况的说法;但若他马上想到自己是不是得心脏病了,我们就要考虑他有没有患上疾病焦虑障碍的可能。
识别来访者的情绪
来访者如果想从心理治疗中获得帮助,就要具备一些辨识自己情绪的能力。这是一种象征化能力,也是心理发展成熟的标志,小孩往往缺少这种能力。一些来访者在这方面的能力非常有限,这往往意味着他们从心理治疗中获得帮助比较困难,但这并不代表心理治疗对他们是无效的。很多有躯体化症状的来访者缺少用言语描述自己情感、情绪的能力,他们需要通过接受身体治疗、舞动治疗、艺术治疗发展出这样的能力。
治疗师在访谈的过程中要注意情绪和想法的区别。比如,你问:“你的好朋友和你吵架的时候,你的情绪是什么样的?”她说:“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呢!”她表达的就是想法,而非情绪。
在来访者没有识别情绪的经验或者习惯的情况下,治疗师要尝试引导来访者识别情绪。比如,来访者说:“我上周的情绪糟透了。”治疗师知道“糟透了”不是一种情绪,只是对情绪的一种描述,就要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说的‘糟透了’具体指的是什么情绪?是焦虑,是悲伤,是愤怒,还是其他的情绪?”
对于一些来访者而言,表达情绪是痛苦的。他们本能地抗拒谈论自己的情绪或感受,甚至不愿意回忆。所以有的时候治疗师需要跟来访者说:“也许我接下来想要了解的东西可能会让你不舒服,甚至会让你有些痛苦,但是了解你的情绪和感受对我理解你的问题,进而有效地帮助你非常重要。当然,如果你确实不能承受可以告诉我,我们看看是不是能找到其他的办法。”
遇到这样的来访者时,我会给他们打一个比方:“如果你腹痛,医生就会通过按压来初步确定腹痛的原因。虽然按压时患者会感受到一点痛苦,但这也是患者必须要承受的。其实医生会在检查的过程中,让你尽可能少地感受到痛苦。”
有些患者总是害怕面对,喜欢回避,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很多正在学习认知行为治疗的治疗师太害怕伤害来访者,他们可能回避了自己害怕的情绪,也可能低估了来访者承受情绪的能力。如果治疗师和来访者能够建立良好的治疗关系,来访者能够理解治疗师的动机是帮助自己,那么在很多情况下,他们的情绪承受能力并不会那么差。
识别来访者的生理反应
治疗师也需要注意区分情绪和生理反应。
比如,我问一位女士:“当你丈夫打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什么生理上的反应?”
她说:“我很愤怒。”
这是情绪,不是生理反应。比如心慌、手抖、头晕等才是生理反应。
识别来访者的想法和信念
在我们对来访者的体验了解得还不够多时,我们可能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这时我们可以通过以下三个方面入手探寻。
◎强烈的情绪体验通常伴随滚烫的想法
大脑每天不停地运转,我们每天都会有无数个想法,我们需要识别出的是“滚烫的想法(hot thought)”,这样的想法和我们强烈的情绪体验有关。所以,我们可以给来访者的建议是:当你注意到你有强烈的情绪或者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尤其是痛苦的情绪出现时,你可以留心头脑里的思维活动,尝试觉察自己有什么想法,比如你怎么看待让你有这种情绪体验的事情,你赋予这件事情什么意义。”
这个让来访者觉察自己思维活动的练习,其实就是一种正念训练(mindfulness training)。
◎反复行为模式中包含的生活规则
如果来访者应对某件事情时会做出回避行为,我们就可以了解他在日常生活中遇到其他事情时是如何应对的,是否也有紧张、害怕、焦虑等情绪。如果我们发现他在应对其他事情时也会做出习惯性的回避行为,就说明他有一种反复的行为模式,也就是他有一种较稳定的生活规则。
我在临床上碰到过这样一些人。他们的时间紧迫感非常强,不允许自己休息,也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享乐时间。有一位来访者跟他的同门一起去KTV时,别人可以唱得很开心,很忘我,他却会产生内疚感,很焦虑,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
这种总是把自己填得满满的,必须时刻努力的状态背后有一种信念,一种生活规则,那就是:“我必须时刻努力着,才能不被别人超过或不被别人落下。”有这种信念的人心中都有一些“应该”“必须”“只有”。
◎生活经历中包含的核心信念
我们还可以结合来访者的生活经历,找出他的核心信念是什么。
比如,我们问来访者:“你的成绩被别人超越,你发现自己不是最优秀的时,你想的是什么?”
他可能说:“我不是第一名,就拿不到最高的奖学金了。”
然后,我们可以问他:“你不是第一名,没有拿到最高奖学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可能会说:“对我来说,这是一次很大的失败。”
我们可以继续问他:“这一次失败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可能会说:“我是个无能的人。”
这是一种发现来访者核心信念的方法——“箭头向下法”。
识别行为应对模式
每一种精神障碍都有对应的特征性行为应对模式。
有些强迫症患者会通过寻求保证缓解焦虑。比如,有的强迫症患者问医生:“我是不是得了艾滋病?”医生说“没有”之后,他还会问很多遍。即使他已经转身即将走出医生办公室,还要再回头问一句:“医生,你能不能再说一遍?”这种寻求保证的方式能够短暂地缓解焦虑,但在更长的时间里,可能会维持和加重焦虑。
一些强迫症患者怕脏,会做出回避行为,看见垃圾桶就躲得远远的,担心自己被感染上疾病;在宾馆里不用马桶,甚至不敢住宾馆。
一些患有抑郁障碍的来访者也会做出回避行为,比如不出门,减少做愉快和有意义的活动,不想再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当然,他们还可能做出自杀行为。
患有社交焦虑障碍的患者可能会做出“寻求安全行为”,比如要代表小组发言,就可能会过度准备,以缓解焦虑。但从长远来看,寻求安全行为会维持和加重他们的焦虑。识别患者隐匿的寻求安全行为,也是我们诊断的标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