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历险(极地求生科学家探险典藏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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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嘱与牙齿

我四十多岁时才第一次走出国门来到美国,但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到南极。1982年,我作为访问学者,参加了一个国际科学考察小组,到南极去考察。在那之前,我对南极几乎一无所知。

美国人一说去南极,立刻谈虎色变,把这事看得非常严重,就像生离死别。我却付之一笑,满不在乎,觉得去南极跟去别的地方一样,只不过是跑一趟野外。随着时间临近,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无形中给我造成了一种压力。

一天,北伊利诺伊大学地质系主任麦金尼斯教授,郑重其事地递给我一份详细的表格,上面除了声明这次去南极确系自愿之外,还罗列了如遭不幸,尸体的几种可供选择的处理办法。表格还要求详尽地写明由谁来处理后事,与死者的关系,以及详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严肃地说:“你好好想一想,然后仔细地填写,别着急,过两天再给我。”

回到办公室,我仔细地研读表格,那上面写得非常具体,有关遗体的处理提供了两种选择,一是运回国内,二是就地掩埋。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这次南极之行形势严峻,绝非儿戏,便开始认真地考虑起生与死的问题。

人总有一死,而且只有一次,但是想到死不知会有多少次。不过,我以前从来没有把死与法律联系在一起,但是,这一次必须认真地写好遗嘱。在美国,遗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法律问题。

过了两天,我把表格交给了麦金尼斯先生,他看了看,睁大眼睛,吃惊地问:“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我严肃地摇了摇头,“如遇不幸,请将我的遗体留在南极,但不要埋在土里,而是要葬在冰里,越深越好,这样我就可以长眠在一个水晶棺材般的环境里,让自己的灵魂得到宁静与安息。”

他笑了笑,还是不相信,两眼直直地盯着我,摇了摇头说:“你知道,我们所有的美国人都要求把遗体运回,和自己的亲人葬在一起。”

“是的,这我可以理解。”看着他满脸狐疑的样子,我笑了,解释说,“要知道,在全世界几十亿人口之中,谁能有这样的机会,将自己的尸体埋葬在南极那片纯洁的土地上呢?那里既没有污染,也没有噪声,可以安安静静地睡大觉。再过几百年,医学大大进步了,人们发现我,也许还可以救活我呢。那时,我一定到你的墓前拜访你。可惜的是,你们葬到墓地里,虽然可以和亲人在一起,但那时身体早就腐烂了。”说完,我哈哈大笑起来。

麦金尼斯也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表格放到抽屉里,小声地嘀咕着:“真是疯啦!真是不可思议!”然后望着我,耸了耸肩说:“这不关我的事,只要你不后悔就行了。”

“请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后悔的!”我握住他的手,又说了一句,“万一出了事,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话虽这么说,但真的面对死亡,自己身后的事情还是要认真考虑的。所谓的“遗嘱”,首先是“遗”,然后是“嘱”。可遗的东西首先是财产,我那时没什么家当,实际上无财产可遗。至于“嘱”就是说几句话,因为妻子和儿子都在北京,我们感情很好。然而,感情只对活人有用,对死者毫无意义。因此,我想来想去,最后在信中嘱道:“万一我出了事,希望家人能尽快把我忘记,努力地去开创新生活。”我想,一人死去,众人痛哭,何故?感情所致也。但若冷静地想一想,这对死者毫无意义,而对生者却是一种折磨,正如在战场上一样,当战友牺牲了的时候,士兵与其抱着尸体痛哭,还不如端起枪去冲锋。

另外,所有要去南极考察的人还必须做一次彻底的体检。因为这次南极考察的通信和运输都由美国海军负责,所以我们几人便专程到芝加哥的海军医院去检査身体。我的体检合格,就是牙齿有点儿问题。医生说我牙齿上有污垢,必须彻底清理。我争辩说:“有点儿污垢算什么?又不妨碍吃饭。”

“不行!”那个黑人医生坚决地摇了摇头,“污垢很容易引起牙齿发炎,如果在南极野外,你牙齿发炎,吃不下东西,可能会丢了性命!”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还有呢?”我好奇地问道。

“还有就是,”他耐心地解释,“牙齿是辨认身份的重要标志之一。例如飞机失事,人的身体都被烧焦了,可能靠牙齿来辨认身份。如果牙齿上污垢太多,就会影响检验结果。”

“噢,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被他说得心服口服。为了将来能有效地被辨认身份,我专门找了一个牙医,花了一百二十二美元进行了一次彻底的牙齿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