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坠入身体:川端康成(日本文学名家十讲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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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代的革命

有兴趣了解二十世纪历史的人,一定要记得一九六八这一年。一九六八年是二十世纪后半期最令人兴奋的一年。用英国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的标准,将二十世纪视为从一九一八年,即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才真正开始的话,那一九六八年出现了二十世纪的一场革命——“六八革命”。

“六八革命”很复杂,最像十九世纪的“四八革命”。“六八革命”和一八四八年的“四八革命”有什么共通点?从政治政权的转移来看,“六八革命”和“四八革命”一样毫无成就,没有催生任何新的政权;可是看人在社会生活中的基本价值概念改变的话,这两次革命的作用非常巨大,到了惊人的地步。

一九六八年的“六八革命”以法国为核心。法国的“五月学潮”,后来演变成学运与工运的混合,但这绝对不是另一次的“法国大革命”,而是快速感染掀动整个西方世界,冲击远远超越政治领域的大骚动。

以西欧作为舞台的“六八革命”,首先带有强烈的世代性质,这是一场青年革命,也就是年轻人起来反抗、推翻年长者的权威,从而在西方刺激出连绵许久、无法得到平息解决的高度尖锐的世代对抗。

那时流传的革命名言,喜欢以三十岁作为残酷的分界点,后来就连我在台湾长大时,都曾有过自己过了三十岁还活着要干吗的疑惑。世代的尖锐对抗,强调的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观,面对之前的世代所构筑的体制,他们要起而夺权,起而推翻。

另外一项使得这场革命如此具有感染力的特性,是在世代尖锐的对立中,年轻人宣扬的革命解放力量一部分来自情欲——不只是要用年长者禁闭、禁锢的情欲力量来松脱制约、解放社会,而且主张情欲的解放和社会的解放是同一回事。

那个年代的革命青年必读“圣经”之一,是马尔库塞的《爱欲与文明》。马尔库塞的书,从复杂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概念开始,然后提出反弗洛伊德的论点,最后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切入,再讲回爱欲。

骚动不安寻找世代立场的年轻人在这本书中读到一个毋宁说是高度简化的结论:过去整个文明建立在对情欲的压抑上,而现代的压抑又联系上了资本主义的不平等发展,要将欲望导往物质性的、对少数资产阶级有利的方向。如果继续遵守这样一套旧式道德律,就成了资本主义不公不义的共犯。因而今天要想象一个新的社会,追求一种新的公平与正义,就要从打破这种很多人认为绝对不可打破的道德律开始。

在现代环境中为资本主义当走狗的道德律,最核心的内容便是对于人类,尤其是对于中下阶层的欲望压抑。没有社会地位,就没有权利拥有欲望、没有权利去开发并满足欲望,这是最大的不公平与最可怕的约束。所以我们要建构新的文明,从解放爱欲开始。得到这个结论让年轻人乐翻了,他们从未想到我只要谈恋爱、做爱,就可以创建文明,没有比这个更迷人、更简单的公式了。有了这个公式,之前酝酿已久的世代对抗,得到了新鲜、庞大的支持力量。